“師父!”郝老四猛然憶起,在白雲觀遇到胡宮山的事,失口大叫道:“師父來了,哈哈!師父來了!”滿屋裏人都被驚愣住了,不知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郝老四已是伏地跪接。
胡宮山大模大樣進來,隻對何桂柱一揖道:“何施主,貧道要擾你了,可肯麼?”何桂柱滿頭是汗,忙應道:“當然當然……”魏東亭靈機一動道:“昔日胡供奉,今日狗道士。這裏有一條豚肩,還吃得下麼?”胡宮山一屁股坐下,笑道:“你還算有故人之情,一條熟豬腿啃起來自然痛快!”何桂柱忙不迭到廚房,將一隻新燜出來的金華火腿用一個大條盤端了出來。
“好好!”胡宮山隻瞧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郝老四,對別的人竟視有如無,一把抓起火腿便手撕口咬地大嚼起來,口裏唔唔著問道:“魏施主,這個小廝幾時歸天?”胡宮山說時,外頭狼瞫已經得報,按劍走了進來。聽得問,便接口道:“皇上命他自盡,時在今夜子時。”
“何必要到子時?”胡宮山手裏的火腿已快吃完,便問:“徒兒,我曾答應過你,代你了卻此事,你可肯麼?”
郝老四聰慧不亞明珠,早已知他用意,忙叩頭如搗蒜道:“徒兒願意!”
“你起來,吃這一杯酒,師父送你上路!”胡宮山端起酒來,對著眾人道:“請,請麼,大家都是我徒兒郝春城的朋友,都不是外人,來呀!”
眾人不知他變的什麼戲法,遲遲疑疑地對視著端起酒碗。惟明珠看著自己倒的那碗玉壺春發呆。
“明珠施主,”胡宮山笑道,“也請飲了嘛,漢光武手下大臣宋弘說過:‘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總不能一句也兌現不了啊!”
“胡兄太會說笑了,”明珠臉上一紅一白,“酒還能不喝嗎?”便端起觥來,卻隻是不肯飲。
“毒酒!”強驢子雖笨也有聰明時,見明珠如此狼狽,頓時醒悟過來,“啪”地把桌子一拍,猱身躥了過來,一把提住明珠的前胸,罵道:“你這畜生,他與你何仇,就下此毒手?”明珠被拽得透不過氣來,隻苦笑著搖頭,斷斷續續道:“三哥錯……錯怪兄弟……了!”
“是嘛!”胡宮山將酒觥一把取過,笑道,“放開明老爺,貧道方外之人有慈悲之心,這點毒酒貧道用了吧!”張開口,晃一晃,一觥酒已被喝得幹幹淨淨。又將自己一碗酒推給明珠,“你飲了這一碗,給你的老四送行麼!”見胡宮山如此,明珠哪敢反口,隻得端起飲了下去。
“好,好!”胡宮山一邊說笑,一邊朝郝老四背上輕叩兩掌,郝老四哼也沒哼一聲便倒在地下人事不省。狼瞫立時大驚,叫過隨帶的驗屍官,上前摸鼻息,叩脈,翻眼瞧時,瞳仁已經散了,便起身回道:“稟大人,這人已經死了!”
眾人立時大嘩,強驢子雙眼通紅地撲上來揪住胡宮山:“你這妖人,使什麼法害死我兄弟?還說明珠使壞心,我看就你是個王八蛋!”這句話觸痛了明珠,他捶胸頓足號啕大哭,撲在郝老四的身上又抓又撓:“四哥呀,你別……別怨兄弟!你苦……兄弟受不了啊!”伍次友本來有些疑他,見他如此傷心,方才胡宮山又自飲了那玉壺春酒,此時心裏也就釋然,不禁跌坐在椅中落淚。魏東亭卻知胡宮山有一種了不起的武功,可致人假死,但此時他也隻得裝糊塗,便扯出手絹來拭眼淚。
“死了麼?”狼瞫又問驗屍官。
“回大人話,六脈俱無,氣息已絕!”
“我問的是死了沒有!”
“喳——是,死了!”
“那我就繳旨了!”狼瞫轉臉朝胡宮山一揖,“久聞老道武藝高明,這樣無痛無苦地送你徒兒歸去,也算一大善事。我們和老四兄弟素日極好,我這裏也就謝過了。”說罷,便帶著刑部的人告辭繳旨去了。
“明大人!”胡宮山道,“這郝老四原是史龍彪的弟子,現是我的徒弟,就想請你賞個臉,讓我帶他的屍身回峨嵋山去,照我們道家的規矩焚化了吧。”
“這……魏大哥你看呢?”
“不用問姓魏的,你答應了就成,別人誰還攔得住我?”胡宮山說著,甩了甩袖子,竟甩出幾滴酒在地下。明珠見了忙道:“那自然應按你們的規矩辦,不過這隻是我說,還要看諸位兄弟們的意思。”
“誰敢阻我?”胡宮山忽然彪眼怒睜,大喝一聲道,“我徒兒死在你們手裏,難道還不許收屍!”說著抱起郝老四大踏步走了出來。強驢子欲衝上去攔阻,被魏東亭從旁輕扯一把,看了看魏東亭的眼色,也就不再糾纏了。胡宮山走出堂屋,所踏的階石一塊一塊都已從中斷開。見這醜陋道士有這等本事,眾人無不駭然。
不談這幾個人自身命運如何,朝綱卻日趨整肅。十三衙門撤掉了,康熙又下令組建了善撲營。穆子煦、強驢子各晉升為三等侍衛,統善撲營四千人馬,專職守護紫禁城,仍由魏東亭總領。遏必隆降為協辦大學士,合著索額圖、熊賜履在懋勤殿上書房行走。養心殿停止接見外臣,康熙自此改為每日在乾清門聽政。上下相通,再無滯止之處。自五月下詔嚴禁圈地、占房後,接著又蠲免了直隸、江南、河南、山西、陝西、湖廣等地四十五州的災賦。到了八月,康熙忽又下詔,任明珠為左都禦史,欽差西安,鎖拿山陝總督莫洛和巡撫白清額入京治罪,順便采訪民風。恰伍次友也要回南,明珠便約他一路同行。魏東亭邀了索額圖、熊賜履、穆氏兄弟二人,挑了酒食,為他二人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