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烏龍鎮明珠濟貧女 關帝廟大令誅惡官(3 / 3)

不料百姓們一聽這是官,倒麵麵相覷,竊竊私議一陣,便一齊跪下道:“這位馮老爺並非壞人,求大人開恩放了他吧!”說著,便叩頭。

這一求情,不但校尉們吃驚,明珠與伍次友也是大出意外。馮應龍此時將頭昂起,得意洋洋。明珠見他這副樣子,冷冷一笑道:“好一個‘老爺’,原來還是個官!你是個什麼功名,把這一方百姓欺壓成這個樣子?”

“鄭州守禦所千總,”馮應龍將眼一翻道,“怎麼樣?”

“既為千總,為什麼不在鄭州,到這小鎮上來做什麼?”

“我請假回來養病。怎麼,不準?”

“哼哼!你養的好病!”明珠見他刁頑,咬牙笑道,“你為何搶奪這女子的五兩銀子?”

“他家買我十五畝更名地,應交五百兩銀子,拿了五兩你就大驚小怪了!”

守禦所千總是從五品,明珠倒有些犯躊躇。此時聽他話中有隙,疾聲問道:“更名田是前明遺地,統歸了朝廷,賣錢應歸朝廷,你怎敢擅入私囊?你什麼時候到的差?”

“前年到差。”馮應龍揀著容易回答的說道,他有些煩躁。“你是個什麼官兒?”

“忙著問我做什麼?”明珠冷冷道,又問那父女二人,“這地你們幾時種的?”

老漢畏縮著未敢回答,那女子早瞧出明珠極有來頭,忙跪下答道:“順治十年我們家逃荒到這裏,種了十五畝田……原來是前明福王爺的地。這個痞子前年仗他哥哥的勢保了千總,硬說這地要繳五百兩銀子……朝廷的正項錢糧都難得完起,到哪裏尋這些錢來填這無底債?……交不出利錢,他就拉我哥哥做了營兵,我爹出來攔阻,兩隻眼都叫他們打瞎……”那姑娘說至此,已是泣不成聲。

“明珠兄弟,”伍次友在旁低聲道,“這人著實是個民賊,決不能放他過去!”明珠點點頭,又道,“姑娘,你大膽講來,都由我來做主!”

“何用我講!”那姑娘指著跪在地下的老百姓道,“他們都是見證人,叫他們說說。前頭縣裏何大老爺是怎麼死的!”見沒人敢搭腔,姑娘哽咽道,“都怕他,我說!何老爺康熙六年當鄭州知縣,出告示叫百姓緩交更名地錢——我們等了多少年,碰到了這麼一個好官。他馮應龍和做鄭州知府的本家哥子馮睽龍溝通了,就在烏龍鎮擺宴請客,何老爺當夜就暴死在路上!何老爺靈柩返鄉沒錢,還是烏龍鎮窮人悄悄兌錢交給何公子的——你們都啞巴了?怎麼不敢講真話?”

此事至關重大,無人敢搭腔,寒夜裏關帝廟前死一般寂靜,隻遠遠聽得夜貓子淒厲的叫聲,人人心裏打冷顫。明珠心知,如不顯示身份,終難問明此案,便吩咐道:“天倒冷上來了,取聖上賜我的黃馬褂來!”這一句話在曠野中顯得極其清亮,驚得馮應龍渾身一抖,老百姓更是目瞪口呆。

少時,鼓樂齊鳴。明珠上穿黃馬褂,下露江海袍,頭戴紅頂翠翎帽。隨從們從廟中抬出兩塊石礅來,讓伍次友分廂坐了。鎮上百姓聽得外頭半夜裏樂聲陣陣,來的人越發多了。窮鄉僻壤的平民,沒有見過這等勢派,一齊叩下頭去齊呼:“青天大老爺!”

一語叫得明珠心裏暖烘烘的,他徐步下階雙手齊挽道:“父老們都請起來!”又轉臉對馮應龍道,“你不是問我身份麼?本憲乃當今天子駕前一等侍衛,左都禦史明珠,奉聖上欽差去西路公幹,今夜路過此地,訪得你的劣跡,要為民除害!”

幾句話一說,下頭百姓們一陣歡呼,雷鳴般齊吼:“皇上萬歲!萬萬歲!”馮應龍麵如死灰,早癱軟在地。

明珠越發精神抖擻,指著馮應龍道:“我誅爾如同豬狗一般。”又對百姓道,“你們有何冤情,盡可告他,本憲為你們做主!”百姓們至此雀躍鼓噪,紛紛向前訴說馮應龍的罪惡:單是為吃更名田的昧心錢,就曾逼死十三條人命,更不用說他搶占民女、擅虜男丁、圈地霸產的劣跡了。直到天明,才將主要罪行搞了個水落石出。

“請天子劍!”明珠一聲高叫,伍次友忙起身回避。隻見兩個校尉一頭抬著一個木架出來,上邊端端正正插著一把金龍蟠鞘、牙玉嵌柄的寶劍。將寶劍放在階前供奉,明珠不慌不忙倒身行了三跪九叩首大禮,起來對馮應龍道:“單憑你這十三條人命,就死有餘辜!”轉身吩咐校尉:“我奉聖命,代天巡行,今日要在此清除民賊,爾等侍候好了!”

校尉們聽得命令,齊聲高呼:“喳!”隨著嗚嘟嘟一陣號角響,咚咚咚三聲炮鳴,明珠將手一揮,兩個校尉走過去,將馮應龍夾起拖前幾步,手起刀落,“嚓”的一聲,早已人頭落地。至此,明珠方覺惡氣去了一半,指著馮應龍的幾個幫凶道:“你們怎麼說?”

那三個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顧不得兩手反縛,隻是磕頭如搗蒜地叫:“隻求老爺劍下超生!”明珠發狠,還要再下狠心,伍次友在旁悄悄道:“這幾個人罪不該死,開導他們幾板子就夠了。”

“好!”明珠大聲道,“拖下去,一人四十大棍,叫他們永世記住今日!”

老百姓幾年來冤怨之氣一日得伸,一個個舉目望天稱謝。有的念佛不絕,有的圍過來打聽明珠官銜,有的圍著瞧熱鬧,還有窮極無賴的,便去翻馮應龍屍體尋銀子。一直亂到早飯時才各自散去。伍次友又拿出三十兩銀子,打發那賣唱的父女。

“痛快!”明珠返回大殿,在神桌旁一坐,摘掉大帽子,仰頭將一杯涼茶飲下,“不想昨夜我們兄弟合演了一出《烏龍鎮》!”說罷哈哈大笑。

“兄弟,你有失於計較之處!”伍次友忽然道。見明珠詫異,便道,“沒有口供,也沒得畫押,”沉吟一刻又道,“他的哥哥又是知府,今日必來為難,你要處置得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