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繼武聽了婦人的話,回到家中,就把自己當做問官,再三替他推測道:“莫說這些財物不是祖上所遺,就是祖上所遺,為什麼子孫不識,宗族不爭,倒是旁人知道,走去遞起狀來?狀上不寫名字,分明是仇害無疑了。隻是那遞狀之人就使與他有隙,哪一樁歹事不好加他,定要指為窩盜?起贓的時節又能果應其言,卻好不多不少,合著狀上的數目;難道那遞狀之人為報私仇,倒肯破費千金,預先埋在它地上,去做這樁呆事不成?”想了幾日,並無決斷,就把這樁疑事刻刻放在心頭,睡裏夢裏定要噫呀幾聲,噥聒幾句。
太夫人聽見,問他為著何事。繼武就把婦人的話細細述了一番。太夫人初聽之際也甚是狐疑,及至想了一會,就忽然大悟道:“是了,是了!這主銀子果然是我家的,他疑得不錯。你父親在日,曾有一個朋友,是遠方之人,他在三與樓下宿過幾夜,看見有個白老鼠走來走去,鑽入地板之中。他臨去的時節,曾對你父親說過,叫他不可賣樓,將來必有橫財可得。這等看起來,就是財神出現。你父親不曾取得,所以嫁禍於人。竟去認了出來,救他一命就是了。”虞繼武道:“這些說話,還有些費解,仕宦口中說不得荒唐之事。何況對了縣父母講出‘白老鼠’,三個字來,焉知不疑我羨慕千金不好白得,故意創為此說,好欺騙愚人?況且連這個白老鼠也不是先人親眼見,的連這句荒唐話也不是先人親口講的,玄而又虛,真所謂癡人說夢。既是我家的財物,先人就該看見,為什麼自己不見露形,反現在別人眼裏?這是必無之事,不要信他。畢竟要與縣父母商量,審出這樁疑事,救了無罪之民,才算個仁人君子。”正在講話之際,忽有家人傳稟,說:“縣官上門參謁。”繼武道:“正要相會,快請進來!”知縣謁見之後,說了幾句閑話,不等虞繼武開口,先把這樁疑事請教主人,說:“唐某那主贓物,再三研審,不得其實。”
昨日又親口招稱說:“起贓之處,乃府上的原產,一定是令祖所遺。故此卑職一來奉謁,二來請問老大人,求一個示下,不知果否?”繼武道:“寒家累代清貧,先祖並無積蓄,這主贓物,學生不敢冒認,以來不潔之名。其間必有他故,也未必是窩盜之贓,還求老父母明訪暗察,審出這樁事來,出了唐犯之罪才好。”知縣道:“太翁仙逝之日,老大人尚在髻齡,以前的事或者未必盡曉。何不請問太夫人,未經棄產之時,可略略有些見聞否?”繼武道:“已曾問過家母,家母說來的話頗近荒唐,又不出於先人之口,如今對了老父母不便妄談,隻好存而不論罷了。”知縣聽見這句話,畢竟要求說明。繼武斷不肯說。虧了太夫人立在屏後,一心要積陰功,就吩咐管家出來,把以前的說話細述一遍,以代主人之口。知縣聽罷,默默無言,想了好一會,方才對管家道:“煩你進去再問一聲,說:‘那看見白鼠的人住在哪裏,如今在也不在,他家貧富如何,太老爺在日與他是何等的交請,曾有緩急相通之事否?’求太夫人說個明白。今日這番問答就當做審事一般,或者無意之中倒決了一樁疑獄,也未見得。”管家進去一會,又出來稟複道:“太夫人說,那看見白鼠的,乃遠方人氏,住在某府某縣,如今還不曾死。他的家資極厚,為人仗義疏財,與太老爺有金石之契。看見太老爺賣去園亭,將來還有賣樓之事,就要捐金取贖。太老爺自己不願,方才中止。起先那句話,是他臨行之際說出來的。”知縣又想一會,吩咐管家,叫他進去問道:“既然如此,太老爺去世之後,他可曾來赴吊?相見太夫人,問些什麼說話?一發講來。”管家進去一會,又出來稟複道:“太夫人說,太老爺歿了十餘年,他方才知道,特地趕來祭奠。看見樓也賣去,十分驚駭,又問:‘我去之後,可曾得些橫財?’太夫人說:‘並不曾有。’他就連聲歎息,說:‘便宜了受業之人!欺心謀產,又得了不義之財,將來心有橫禍。’他去之後,不多幾日,就有人出首唐家,弄出這樁事。太夫人常常讚服,說他有先見之明。”知縣聽到此處,就大笑起來,對了屏風後深深打一躬道:“多謝太夫人教導,使我這愚蒙縣令審出一樁奇事來。如今不消說得,竟煩尊使遞張領狀,把那二十錠元寶送到府上來就是了。”繼武道:“何所見而然?還求老父母明白賜教。”知縣道:“這二十錠元寶,也不是令祖所遺,也不是唐犯所劫,就是那位高人要替先太翁贖產。因先太翁素性廉介,堅執不從,故此埋下這主財物,贈與先太翁,為將來贖產之費的。隻因不好明講,所以假托鬼神,好等他去之後,太翁掘取的意思。及至赴吊之時,看見不贖園亭,又把住樓賣去,就知道這主財物反為仇家所有。心上氣憤不過,到臨去之際丟下一張匿名狀詞,好等他破家蕩產的意思。如今真情既白,原物當還,竟送過來就是了。還有什麼講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