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不窩不盜忽致奇贓,連產連人願歸舊主(1 / 3)

玉川父子買園之後,少不得財主的心性與別個不同,定要更改一番,不必移梁換柱才與前麵不同,就像一幅好山水,隻消增上一草,減去一木,就不成個畫意了。經他一番做造,自然失去本來,指望點鐵成金,不想變金成鐵。走來的人都說:“這座園亭大而無當,倒不若那座書樓緊湊得好。怪不得他取少棄多,堅執不賣,原來有寸金丈鐵之分。”玉川父子聽了這些說話,就不覺懊悔起來。才知道做財主的,一著也放鬆不得,就央了原中過去攛掇,叫他寫張賣契並了過來。

虞素臣賣園之後,永不興工,自然沒有浪費。既不欠私債,又不少官錢,哪裏還肯賣產?就回複他道:“此房再去,叫我何處棲身?即使少吃無穿,也還要死守,何況支撐得去,叫他不要思量。”中人過來說了,玉川的兒子未免譏誚父親,說他:“終日料人,如今料不著了。”玉川道:“他強過生前,也強不過死後。如今已是半老之人,又無子嗣,少不得一口氣斷,連妻妾家人都要歸與別個,何況這幾間住房!到那時節,連人帶土一齊並他過來,不怕走上天去。”兒子聽了,道他“雖說得是,其如大限未終,等他不得,還是早些歸並的好”。

從此以後,時時刻刻把虞素臣放在心頭,不是咒他早死,就是望他速窮;到那沒穿少吃的時節,自然不能死守。準想人有善願,天不肯從,不但望他不窮,亦且咒他不死。過到後麵,倒越老越健起來。衣不愁穿,飯不少吃,沒有賣樓的機會。

玉川父子懊惱不過,又想個計較出來,倒去央了原中,逼他取贖。說:“一所花園,住不得兩家的宅眷,立在三與樓上,哪一間廳屋不在眼前?他看見我的家小,我不見他的婦人,這樣失誌的事沒入肯做。”虞素臣聽了這些話,知道退還是假,貪買是真,依舊照了前言斬釘截鐵地回複。

玉川父子氣不過,隻得把官勢壓他,寫了一張狀詞,當堂告退,指望通些賄賂,買囑了官府,替他歸並過來。誰想那位縣尊也曾做過貧士,被財主欺淩過的,說:“他是個窮人,如何取贖得起?分明是吞並之法。你做財主的便要為富不仁,我做官長的偏要為仁不富!”當堂辱罵一頓,扯碎狀子,趕了出來。

虞素臣有個結義的朋友,是遠方人氏,擁了巨萬家資,最喜輕財任俠。一日,偶來相訪,見他賣去園亭,甚為歎息。又聽得被人謀占,連這一線案巢也住不穩,將來必有盡棄之事,就要捐出重資替虞素臣取贖。當不得他為人狷介,莫說論千論百不肯累人,就送他一兩五錢,若是出之無名,他也決然推卻。

聽了朋友的話,反說他:“空有熱腸,所見不達。世間的產業,哪有千年不賣的?保得生前,也保不得身後。你如今替我不忿,損了重資,萬一贖將過來,住不上三年五載,一旦身亡,並無後嗣,連這一椽片瓦少不得歸與他人,你就肯仗義輕財,隻怕這般盛舉也行不得兩次。難道如今替人贖了,等到後麵又替鬼贖不成?”那位朋友見他回得決烈,也就不好相強,在他三與樓下宿了幾夜,就要告別而歸。臨行之際,對了虞素臣道:“我夜間睡在樓下,看見有個白老鼠走來走去,忽然鑽入地中,一定是財星出現。你這所房子千萬不可賣與人,或者住到後麵,倒得些橫財也未見得。”虞素臣聽了這句話,不過冷笑一聲,說一句“多謝”,就與他分手。古語道得好:“橫財不發命窮人。”隻有買屋的財主時常掘著銀藏,不曾見有賣產的人在自家土上拾到半個低錢。虞素臣是個達人,哪裏肯作癡想。所以聽他說話,不過冷笑一聲,決不去翻磚掘土。

唐玉川父子自從受了縣官的氣,悔恨之後,繼以羞慚,一發住不得手。隻望他早死一日,早做一日的孤魂,好看自家進屋。誰想財主料事件件料得著,隻有“生死”二字不肯由他做主。虞素臣不但不死,過到六十歲上,忽然老興發作,生個兒子出來。一時賀客紛紛,齊集在三與樓上,都說:“恢複之機,端在是矣。”玉川父子聽見,甚是仿惶。起先惟恐不得,如今反慮失之,哪裏焦躁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