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不糊塗醉仙題額,難擺布快婿完姻(1 / 2)

詞雲:

寡女臨妝怨苦,孤男對影嗟窮。孟光難得遇梁鴻,隻為婚姻不動。久曠才知妻好,多歡反覺夫庸。甘霖不向旱時逢,怎得農人歌頌?

右調《西江月》

世上人的好事,件件該遲,卻又人人願早。

更有“富貴婚姻”四個字,又比別樣不同,愈加望得急切。照世上人的心性,竟該在未曾出世之際,先等父母發財;未經讀書之先,便使朝廷授職;揀世上絕標致的婦人,極聰明的男子,都要在未曾出幼之時,取來放在一處,等他欲心一動,就合攏來,連做親的日子都不消揀得,才合著他的初心。卻一件也不能夠如此。陶朱公到棄官泛湖之後,才發得幾主大財;薑太公到發白齒動之年,方受得一番顯職。想他兩個少年時節,也不曾丟了錢財不要,棄了官職不取;總是因他財星不旺,祿運未交,所以得來的銀錢散而不聚,做出的事業塞而不通,以致淹淹纏纏,直等到該富該貴之年,就像火起水發的一般,要止也止他不祝梁鴻是個遲鈍男子,孟光是個偃蹇婦人,這邊說親也不成,那邊締好也不就。不想這一男一女,都等到許大年紀,方才說合攏來。遲鈍遇著偃蹇,恰好湊成一對。兩個舉案齊眉,十分恩愛,做了千古上下第一對和合的夫妻。雖是有德之人原該如此,卻也因他等得心煩,望得意躁,一旦遂了心願,所以分外有情。世上反目的夫妻,大半都是早婚易娶,內中沒有幾個是艱難遲鈍而得的。古語雲:“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事事如此,不獨婚姻一節為然也。

冒頭說完,如今說到正話。明朝永樂初年,浙江溫州府永嘉具有個不識字的愚民,叫做郭酒癡。每到大醉之後,就能請仙判事,其應如響。最可怪者,他生平不能舉筆,到了請仙判事的時節,那懸筆寫來的字,比法帖更強幾分,隻因請到之仙都是些書顛草聖,所以如此,從不曾請著一位是《淳化帖》上沒有名字的。因此,合郡之人略有疑事,就辦幾壺美酒,請他吃醉了請仙。一來判定吉凶,以便趨避;二來裱做單條冊頁,供在家中,取名叫做“仙帖”。還有起房造屋的人家,置了對聯匾額,或求大仙命名,或望真人留句。他題出來的字眼,不但合於人心,切著景致,連後來的吉凶禍福都寓在其中。當時不覺,到應驗之後,始讚神奇。

彼時學中有個秀才,姓姚名戩,字子,髫齡入泮,大有才名。父親是本縣的庫吏,發了數千金,極是心高誌大。見兒子是個名士,不肯容易就婚,定要娶個天姿國色。直到十八歲上才替他定了婚姻,係屠姓之女;聞得眾人傳說,是溫州城內第一個美貌佳人。下聘之後,簇新造起三間大摟,好待兒子婚娶。造完之後,又置了一座堂匾,辦下筵席,去請郭酒癡來,要求他降仙題詠。一來壯觀,二來好卜休咎。

郭酒癡來到席上,手也不拱,箸也不拈,隻叫取大碗斟酒,“真仙已降,等不得多時,快些吃醉了好寫。”姚家父子聽見,知道請來的神仙就附在他身上,巴不得替神仙潤筆,就親手執壺,一連斟上幾十碗,與郭酒癡吃下肚去。他一醉之後,就捫口不言,懸起筆來竟像拂塵掃地一般,在匾額之上題了三個大字、六個小字。其大字雲:十巹樓。

小字雲:九日道人醉筆。

席間有幾個陪客,都是子的社友,知道“九日”二字合來是個“旭”字,方才知道是張旭降亂。“隻是一件:十巹的‘巹’字,該是景致的‘景’。或者說此樓造得空曠,上有明窗可以眺遠,看見十樣景致,故此名為‘十景樓’。為何寫做合巹之‘巹’?”又有人說:“合巹的‘巹’字倒切著新婚,或者是‘十’字錯了,也不可知。凡人到酒醉之後,作事定有訛舛,仙凡總是一理。或者見主人勸得殷勤,方才多用了幾碗,故此有些顛倒錯亂,也未可知。何不問他一問?”姚姓父子就虔誠拜禱,說:“‘十巹’二字,文義不相聯屬,其中必有訛舛,望大仙改而正之。”酒癡又懸起筆來,寫出四句詩道:

十巹原非錯,諸公在見疑。

他年虛一度,便是醉之迷。

眾人見了,才知道他文義艱深,非淺人可解,就對著姚姓父子一齊拱手稱賀,道:“恭喜,恭喜!這等看來,令郎必有一位夫人、九房姬妾,合算起來,共有十次合巹,所以名為‘十巹樓’。庶民之家哪得有此樂事?其為仕宦無疑了。子為仕宦,父即封翁,豈不是個極美之兆!”姚姓父子原以封翁仕宦自期,見眾人說到此處,口雖謙讓,心實歡然,說:“將來這個驗法,是一定無疑的了。”當晚留住眾人,預先吃了喜酒,個個盡歡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