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此一章吾每求其說而不得,即置之,積以歲月之久,忽若有冥會者。孟子以性命互言之,明性命合一之理也。性命是分不得的,後世不知,故有以性命為截然者。殊不知性者心之生理,命者乃生理之中正者,合二者互言之,然後為道也。如告子「生之謂性」、「食色性也」,便認耳目口鼻四肢為性,而不知性有中正之命,乃為道之全也。故孟子言「形色天性也」,謂之天性,便有命在其中,故知道之君子,不以五者為性,而必兼命之中正,乃為天性也。仁義禮智聖人,固為天所付之中正,是命也,然此命何所付著?故知道君子必兼生之性言之,而其所謂生理者,乃為中正之命,乃為天命之性也。故專言性而遺命者,固不足以知道,專言命而遺性者,亦不足以知道,必合而言之,然後為得大道之全也。劉子雲:「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此言兼性命之全,乃為知道矣。蓋天地之中者,命之謂也;生者,性之謂也。後孟子測與此大同小異。

王汝中性命之說,隆因其言推之,且如「死生有命」,是死生有自然之理,但當立命,順其自然行去即是,若貪生惡死,商量算計,即多少私意在,非死生有命之說也。「莫非命也,順受其正」,亦立命之意,若桎梏岩牆而死,正緣不能立命,以至此耳。此於「性也有命」俱說得通。但仁之於父子,是「命也有性」,君子必當盡性。然堯、舜於朱、均,湯、武於桀、紂,非父子君臣乎?而何以堯、舜之不能不令其子不為朱、均?湯、武之不能不使其君不為桀、紂?豈堯、舜、湯、武亦容有不能盡性者乎?隆竊惑焉!王虞卿以為:「若如此說,是求諸人也,非求諸我也。夫子之不能不朱、均,君之不能不桀、紂者,是在人也,而吾不以子之不能不朱、均而廢吾之仁,君之不能不桀、紂而廢吾之義者,是聖人之所謂盡性也。」如此說似通,不知以為如何?

後說為得。命字,更須默識。至於立命之說,以為順受其正者,則太看得粗了,義見於前段。

隆讀傳習錄,見陽明先生書解數處甚停當,非臆說者。且如在親民,程朱謂當作新,止據所引詩書之言為證,而陽明先生直以親賢樂利絜矩好惡之說斷之為親,謂新字隻主教一邊,親字則兼教養意,甚覺完備。又知止而後有定,朱子謂止者所當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而陽明先生直謂知至善惟在於吾心,則求之有定向,何等伶俐!又修道之謂教,朱子以禮樂刑政定說,而陽明先生直以自明誠謂之教、及修道以仁證之,似真有據。又孟子盡心章,朱子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知,存心養性為行,夭壽不貳一段為智之盡、仁之盡,似仍可疑;而陽明先生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生知安行,聖人之事,存心養性一節為學知利行,賢人之事,夭壽不貳一節為困知勉行,為下學之事,而謂知天則如知府知州,即已知一府一州之事,已與天為一矣,事天猶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猶有二也,立命則原不知有命而方創立之謂,似皆發前賢所未發者。不知以為如何?

以親作新,自伊川發此,朱紫陽遂從之,明道則不然,陽明與予之說皆同,晉叔未見吾大學古本訓測及難語乎?修道之說則又別,他日麵盡之。盡心存心二段正是知行並進之功,今觀前段盡心知性知天皆知也,何嚐有行?後段存心養性事天皆行也,何嚐有知?若如晉叔所舉,則聖人之學有知無行,賢人之學有行無知,既不知,行些行麼?且知天事天,猶與天二,至立命則我與天為一,命自我立,我即天矣,而反以為困知勉行,為聖賢之次,可乎?濯去舊見,以來新知,學要如是。

人身許多穴道各有名字處所,想亦是上古聖人為之,必皆各有意義,今欲各求其義,更無他書可考。聖人心細,百家技藝,如農圃、卜筮等項,其理一一皆須察得,未嚐不知其故。今雖一身之間,其氣血、經絡、穴道、孔竅、爪生、發長、筋轉、脈搖,且弗能盡知,而況其它乎?但心為一身之主,聖人且不欲困人以其所難知,隻與提掇出養心之說來,其工夫已自玄。要則雖不必一一周知其孔竅血脈,而其道固已在矣。但其理則聖人未嚐不欲人周知,而人自不能察,此則眾人之見然耳,聖人之學初不如此。

曲技聖人未必能以一身備之,故亦須問人,然且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故恥而不為。」故曰:「吾不如老農、老圃。」「堯、舜之知不能(偏)[遍]物,急先務也。」所謂先務者莫大乎此身、此心、此性。此身、心、性,萬物皆備,堯、舜事業亦是其中一點浮雲,惟恐人著眼不大,見人有一技之長,便被嚇倒了,便每事去學他,是養一指而失肩背而不知也,尚求知其它乎?吾晉叔不可不察。【以上十八條門人王世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