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斯不知怎的竟熄火三次,半小時後方才抵達海德裏希在威廉姆斯大街的新住處。

此地風水甚好,與保安處和蓋世太保的總部毗鄰,不必擔心反對者往他家扔炸彈石頭啤酒瓶。

海德裏希的工作地點在柏林和慕尼黑之間換個不停,海夫人麗娜則挺著大肚子咬鋼嚼鐵地跟著他搬來搬去。回想三年前,財物拮據的保安處還龜縮在一套搖搖欲墜的破公寓裏幹活,每月扣掉一百八十馬克的房租,吃魚吃肉純屬做夢。幾個膀闊腰圓的漢子跟他們上司一樣吃慣了黴土豆爛胡蘿卜,見到女主人拎著沉甸甸的飯桶出現,就像動物園裏的餓狼見到飼養員一樣口水直流。為博取飼養員好感,爭一口食,這些本應對上司的私生活守口如瓶的情報員給麗娜泄露過不少海德裏希的風流債。

如今海德裏希家的經濟狀況稍有改善,雖說在費馬恩島蓋的房子全靠養雞場主借的一萬馬克才勉強完工,但他和保安處的助手們再也不用眼冒金星地期盼每周三改善生活的土豆沙拉。極具危機意識的海夫人發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與她老公手下的青年才俊們醞釀出微妙的革命友情,讓妒火中燒的海德裏希清楚認識到無論在何處,她都不會被任何一個活物取代。

於是頭一遭到海德裏希家做客的唐劭明被打了雞血似的海夫人驚了一回,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這個一邊跟官太太們應酬一邊調遣傭人籌備飯食的女中豪傑兩天前才生了個娃兒。

此間客人有十幾個,但除了提琴青年舒倫堡,唐劭明隻認得海德裏希在海軍謀生時對他賞識有加的老上司——即將升任軍事諜報局局長的威廉卡納裏斯中將。

卡納裏斯四十餘歲,英俊健碩。然後世稱他為“納粹諜王”,並非緣於這張讓人怦然心動的好看麵孔和勻稱結實的古銅色肌肉。據史料記載,卡納裏斯的本事在海德裏希之上。此人心→

而此時的舒倫堡心緒有些微妙。他手臂受傷之前也未挑戰過這等折磨身心的高難度,不由偷眼瞄向那臨時被抓包的小子,見他機器似的飛速生產著數以千計的複雜音符,背後悄然冒汗。

海德裏希沒想到這順手擄來的搭檔竟彪悍至斯。唐劭明這手令人眼花繚亂的好本事在國防軍與黨衛隊所有壯丁裏頭,排得上頭三把交椅。

一曲終了,海德裏希的眼神變了。從前無論是跟舒倫堡還是卡納裏斯搭夥,他都沒享受過這種不必遷就搭檔,隻需將自己發揮到極致的美妙感覺。

“不得不說您的力量驚人,這一首我也很少彈。”海德裏希不花心思假笑的時候,一張好看的臉不算僵硬。

唐劭明神情專注地醞釀了一會,惋惜道:“今後我不會再碰這曲子了。”

“為何?”

“缺了您的琴聲,我沒法彈得比今晚更好。”

海德裏希聞言,心裏暗爽。“不,如果您願意,我們一定還有很多合作機會。我喜歡您的演奏。”

旁人見海德裏希與這外國人關係非同一般,一連邀他合奏了六七支曲,不由議論紛紛。客人們心中多少存著點遺憾——這彈琴的若是與海德裏希一樣純粹的雅利安人該多好。

在這反猶主義肆虐的小圈子裏,這些因所謂高雅藝術而聚集的人們無可避免回歸到對猶太人惡劣行徑的批判。唐劭明聽得眼皮打架,杯中的果汁見底,興趣很快被不高明的演說家們消磨殆盡。

這些人對猶太人的厭憎源於政客努力想要他們堅信的“事實”。經濟頹敗和一戰後尷尬的國際地位讓他們迫切需要一隻轉移國民視線的替罪羊。妒忌、不安,畏懼和仇恨交織的複雜情緒像病毒一樣從慕尼黑四散蔓延,富庶的猶太商人不幸淪為新政府砧板上的肉。

除了唐劭明,席間還有一人對缺乏技術含量的即興批鬥缺乏好感。

“看來我們的話題不夠有趣,年輕的鋼琴家已經打瞌睡了。”卡納裏斯說話間,硬擠到唐劭明與舒倫堡之間三寸寬的空隙裏。

舒倫堡受命阻截卡納裏斯與唐劭明私相授受,孰料嚴防死守仍教卡納裏斯一招破解,先機盡失。

唐劭明禮貌地往旁邊挪了屁股。

“唐先生平時做什麼消遣?”卡納裏斯罔顧海德裏希的警告,主動與這古怪青年搭訕。

“消遣麼?不忙的時候偶爾會讀詩。”若想把海德裏希也勾引過來,最好的答案就是風靡英國上流社會的馬球。可惜唐劭明不會騎馬,於是退而求其次。

“您喜歡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