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勳既擁廢帝複辟,宣言於眾曰:“今後凡京中各部衙門,所雇用之侍從人等,悉以有辮者充之。”於是京中引車賣漿者流,苟有豚尾者,無不踴躍投效,張來者不拒,優給雇資。其部下六千辮子軍,利其值,有脫軍衣釋槍械改易名姓、廁身其間者,勳不知也,喜謂左右曰:“我說人心不忘故主,今日果應其言。不然,那裏來這許多有辮子的人呢?”言訖,掀須狂笑,樂不可支。
翁叔平同禾、張孝達、端午橋輩,頗好古學,喜收藏,一時都中古籍、金石、碑刻搜羅殆盡。外省屬吏欲藉內僚為援引,往往以金石書翰代土儀,頗投時好。聞某太守至京師,攜《欽定四庫全書提要》一部送某相國,外自署“宋板四庫全書”六字,付琉琉廠裝潢。及呈時,某相國笑曰:“《提要》為本朝著作,君從何得此宋板也?此乃無價瑰寶,實不敢收。”某大慚而出。
葉誌超兵敗平壤,逛奔以還,惶遽中失履,以襪行。蒯禮卿京卿笑雲:“所謂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八國聯軍入都後,李鴻章為全權大臣,入都議約。每一條例,皆幾經商酌而後定。及全文錄出,示意吾國,其言曰:“但得諭旨照準,現時撤兵,節令正好。若交炎夏,便不能行,須遲至九、十月以後。遲一日,則多費百萬,秋後須多一百餘兆”雲。李為代奏,奉旨俞允。建德周玉山製軍時為直隸布政使,歎曰:“誰為全權大臣者?直畫諾大臣而已!”
京師輿夫四名,諺雲:“頭一個洋洋得意,第二個不敢泄氣,第三個渾天黑地,第四個不知那裏。”談者比以軍機大臣。
張勳複辟,康有為奉詔,以一品服色往,見者知其未脫草野之氣,莫不匿笑。當道不得已,賜以頭品秩,有為奔走經年,他無所得,僅頂帶榮身而已。梁啟超雲:“將帥則烏雲瘴氣、幾榻煙霞;謀臣則巧語花言,一群鸚鵡。”不為有為稍留餘地。
石達開孑身就俘,就死之日,駱文忠秉章言曰:“石某,今日就戮,為汝想,亦殊值得。計自起事以來,蹂躪數省,我方封疆大吏,死汝手者三人。今以一死完結,抑何所恨!”石笑曰:“是俗所謂成則為王,敗是為寇也。今生你殺我,安知來生我不殺汝耶?”下階,步略緩,其兩屬下之亦被俘者左右侍立,且曰:“仍主帥請前。”遂就戮。
光緒漸行新政,合肥李文忠公(鴻章)洞悉東西各國情形,然其督直隸,於新政則若不甚措意。南皮張文襄公(之洞)督兩湖,則百端具舉,惟所辦又未盡愜人意。有評兩公者曰:“張南皮閉目而奔,李合肥張目而臥。”又西林岑雲階製春煊,與項城(袁世凱)、南皮同負時望,有評三公者曰:“南皮有學無術,項城有術無學,西林不學無術。”人亦多推為確論。
常熟翁叔平(同禾)相國,被黜編管後,在籍深自韜晦,年七十餘,卒於家。易簀之際,口占絕命詞示後嗣曰:“七十年來事,蒼茫到蓋棺。不將兩行淚,輕為汝曹彈。”無限深情,令人讀之,有“江上峰青”之感。
陝西北一帶多流沙,隨風遷移,聚散無定,民間田廬,往往被其湮沒,且至成災者。樊雲門(樊山)先生官陝西布政時,有某縣稟報沙災,其事由數語最奇特。語雲:“稟為縣境忽來流沙一股,始則沒城足,旋即齊城腰,繼且跨城肩,熱將來城頂,請派兵兩營,前來拿沙由。”雲門得此稟,援筆批雲:“沙可拿乎?此創聞也。”作《拿沙賦》以當批,有四句雲:“似此狂沙,非拿不可,通稟拿沙,沙何處躲?”
梁任公亡命日本,嚐題神戶中華會館聯雲:“擅方壺圓嶠之奇,海氣百重,此間自辟神仙府;繼舜水梨洲而至,齊煙九點,終古無忘父母邦。”
清德宗(光緒)聰穎好讀書,尤留心外事,顧受製於慈禧,計不得逞。翁常熟、孫壽州同為師傅,諗帝有改革政治之決心,頻以強鄰陰謀、生民疾苦上達睿聽。光緒長太息曰:“朕豈為亡國之君哉!朕豈為亡國之君哉!”
翁叔平相國(同禾)書法冠絕一時,居京師,索書者戶限為穿,相國苦之。某京卿持團扇乞書,相國大書“山窮水盡”四字,某慚而毀之。蓋其人久無差缺,境況蕭條,方以事幹求。
張幼樵佩綸以馬尾之敗褫職,李合肥雅重其才,延之入幕。有愛女年近不惑,猶閨中待字,因使執贄焉。女公子詩文俱佳,師生時有唱和。一日合肥詣書齋,張對之曰:“女公子不櫛進士也。”合肥笑容滿麵曰:“師譽弟子逾量,吾女曷敢當此?”時張年將花甲,續弦之念甚熾,同事於晦若侍郎,以蹇修自任,致詞合肥,合肥欣然諾。張乃剃須納采,由西席為東床。好事者以聯嘲之曰:“老女配幼樵,無分老幼;東床即西席,不是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