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他曾經去韓國旅遊了一次,寫了一本《中國人比韓國人少什麼》,在中韓兩國同時出版。這次來美國,他有一個想法,想在美國打幾天工,體驗一下在美華人的酸甜苦辣,回去後再寫一本有關美國的書。他還真找了一位在美國的遠房親戚幫助聯係,但由於他打算待在美國的時間太短,最終沒有成功。通過此事,我感到這個年輕人寫作的勤奮。
回國不久,我收到他寄來的一本曆史隨筆《另一麵:曆史人物的另類筆記》。這本書,我是一口氣讀完的。此書文筆生動流暢,時有思想閃光。
掩卷時,我已經理解了他為什麼受到那對學者夫婦的器重。尤其是那位女主人,本身就是文章好手,她對宏傑,格外惺惺相惜。我對宏傑,也因這本書頓起相識恨晚之感。
後來,宏傑來北京,我們又見過幾麵,我把他的文章推薦給《社會科學論壇》。該刊的編輯說,刊物排印時,印刷廠的普通職工都被張宏傑的作品吸引住了,告訴他,整本刊物就數張宏傑這篇文章好看。我想,不是其他學者的文章不好,而是張宏傑的文筆更有親和力。刊物印出後,被山東畫報出版社《老照片》的執行主編馮克力看到,他馬上給《社會科學論壇》主編趙虹打電話,問:張宏傑在哪裏,怎麼聯係?這件小事,又一次證明了張宏傑文字的魅力。
今年春天,張宏傑告訴我,他又完成了幾篇關於明代人物的文章,他描繪了大明王朝這出曆史大戲的七個不同角色:皇帝朱元璋、篡位者朱棣、太監魏忠賢、清官海瑞、叛臣吳三桂、忠臣鄭成功和造反者張獻忠。這七個人的畫像合在一起,大致形成了大明王朝的輪廓。
二十多年前,我上大學讀的就是曆史係。不過學的是曆史,當時卻熱心於讀小說。原因之一,是當時的曆史教科書太枯燥了,看得到的史學專著也太乏味了。大多是對一些僵硬教條的解釋和附會。想看有趣的書,隻好到專業以外去尋找。而當時的小說,正是“傷痕文學”的縞潮期,對我當然更具吸引力。後來,偶然讀到了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才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原來史學著作也可以寫得興味盎然。但馬上又想,能寫得如此妙趣橫生,由於黃仁宇是旅居美國的華人史學家,故作品可以汪洋恣肆。
有些學者囿於統一的思維模式,隻會用同一種教訓人的腔調麵對讀者,例外者鳳毛麟角。隨著思想解放的進程,史學界逐漸擺脫了教條的束縛,恢複了反思曆史和獨立思考的能力。尤其是近幾年,出現了吳思等一批非學院派的史壇高手。他們的出現足以證明:把曆史寫活,不是司馬遷等古代大師的專利,也不是黃仁宇、唐德剛等海外學者的專利,身居中國內地的當代學者,也可以擁有同樣的智慧和能力。
張宏傑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浮出水麵的一位新人。他就讀於東北財經大學,學的是投資經濟管理,供職於中國建設銀行葫蘆島分行。到今天為止,他的本職還是建行的一名客戶經理,寫作方式完全是業餘。他研究曆史,沒有任何功利目的,純粹是出於興趣。未在中國的大學接受史學專業訓練,倒成了他的優勢。我在曆史課上被灌輸了滿腦子格式化了的教條,他卻沒有框框,也不受學院派行文規範的約束。他完全是用自己的心靈和直覺與古人對話,用自己的生活感受去體會古人的喜怒哀樂。他也吸收中外史學的思想成果,但雜取各家,為我所用,而非頂禮膜拜,獨尊一術。西哲克羅齊有一句名言,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曆史研究,說到底是今人對過去的理解和感悟。史料的挖掘和考辨,不是張宏傑的長項,也不是他著力的重點。他的興趣,在於以一個當代人的眼光,去感受曆史人物所處的複雜環境,以“同情之理解”揣度他們隱秘的內心世界。曆史上的帝王將相,賊子亂臣,在他筆下,都由冰冷的史料,變成了鮮活的形象,讓我們直接感受古人的智慧、權謀、無奈、殘暴和血腥。吳思和我是一代人,他讀史不論多麼深刻與老辣,我都不會驚訝。而張宏傑今年隻有三十三歲,如此年輕,品讀曆史的目光卻如此老到,則不能不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