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性的繡著團花的醬色衣服為底色,灰暗模糊,缺乏亮麗明快。

隻有鄭成功,這個異國出生的海盜之子,性格中一直燃燒著明亮的“少年性”。因此,當清軍南下之時,他才會作出與父親截然不同的選擇。

第一十二節 父與子

南明隆武二年(公元1646年)二月,清軍大舉南征,兵鋒直指鄭芝龍的勢力範圍福建。清軍南進途中,鄭芝龍就已開始與之密使洽談投降事宜。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鄭芝龍密令自己的部下放棄天險,自動撤退,並且留下糧草,以備清軍使用。

二十二歲的鄭成功對父親的行為深為不安。他與父親展開了一次長談。

《台灣外紀》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成功勸曰:“……以兒細度,閩粵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馳驅。若憑高恃險,設伏以禦,雖有百萬,恐一旦亦難飛過。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開海道,興販各港,以足其餉。然後選將練兵,號召天下,進取不難矣。”

龍曰:“稚子妄談,不知天時時勢。夫以天塹之隔,四鎮雄兵且不能拒,何況偏安一隅。倘畫虎不成,豈不類狗乎?”

成功曰:“吾父所見者大概,未曾細料機宜,天時地利,有不同耳。清兵馬雖盛,亦不能長驅而進。我朝委係無人,文臣弄權,一旦冰裂瓦解,釀成煤山之慘。故得其天時,排闥直入,剪除凶醜,以承大統。迨至南都,非長江失恃,細察其故,君實非戡亂之君,臣又多庸碌之臣,遂使天下英雄飲恨,天塹難憑也。吾父若借其崎嶇,扼其險要,則地利尚存,人心可收也。”

龍曰:“識時務為俊傑。今招我重我,就之必禮我。苟與爭鋒,一旦失利,搖尾乞憐,那時追悔莫及。豎子渺視,慎毋多談。”

成功見龍不從,牽其衣跪哭曰:“夫虎不可離山,魚不可脫淵;離山則失其威,脫淵則登時困殺。吾父當三思而行。”

鄭芝龍的選擇,在唐宋之後日益軟熟的絕大多數國人看來,都無可厚非。畢竟,此時清人已經占領了絕大部分中國領土,隻有福建、兩廣、雲南尚未歸附。滿洲人的戰鬥力已經一再得到清晰的展示,以一省抗全局,無異螳臂當車。既然早晚都得投降,那麼,晚降不如早降,被迫不如主動,消極不如積極。既然天下大勢已定,就應該按歸降後的利益最大化來安排現在的對策。

在鄭芝龍看來,現在正是像天才演員那樣表演“誠懇”、“積極”的大好機會。他又把海盜那一套拋膽傾心結交新知的老伎倆使了出來,清人一信相邀,就欲欣然隻身前往。鄭成功的勸說,他根本沒有往心裏去。在他眼裏,二十二歲的鄭成功雖然聰明精幹,然而畢竟不過還是個孩子,黃口小兒,根本沒有和他探討的必要。因此,“龍見成功語繁,厭聽,拂袖而起”,幹脆起身離去。

老謀深算的鄭芝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這個個性強烈的長子,竟然敢違抗他的命令,不但不隨著自己一道投降,而且後來成為清軍最堅定的敵人,並且最終因此帶累得老父搭上了性命。

中國思想家說,孝的最根本意義在於“無違”,就是無條件地服從父親。按理說,鄭芝龍的考慮無疑比鄭成功更理智,更現實,也更深遠。這個老海盜,憑著他在中國社會和政治風濤中的經驗,已經清楚地判斷出改朝換代的大戲,此時已經是快唱完了。曆史大勢不容更改。降清之後,即使不能如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那樣封王據土,也一定可以留住自己在福建的廣大財富;穿戴異族服裝,並不妨礙他繼續享盡人間榮華富貴。

所以,不論是從鄭成功自己考慮,還是從整個鄭氏家族的利益考慮,鄭成功聽從父命,安心歸順,都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況且,演變中的中國文化對“忠”的要求,已經不如春秋時代那麼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