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寫作發生在上班一年之後。寫作的動因相當簡單:無聊。大學畢業之後,本來是想好好工作,先“混”上(用我爸的話來說,是“熬”成)副處級,能用公款請客吃飯,在小城市裏有地位有麵子,這是一個北方小城長大的人的普遍理想。但是一九九四年大學畢業進入葫蘆島市建設銀行工作之後,我發現“混”和“熬”對我來說是相當困難的事:一個星期的工作,基本上一兩天就能處理完。其他的大部分時間,主要都用來打撲克。那個時候,國有銀行還沒有進行股份製改革,工作氛圍和政府機關差不多。我記得有相當一段時間,每天上班之後不久,我們科裏幾個人就把門上的玻璃亮子用報紙一糊,在裏麵拱豬、炸金花,一打就是一整天。

這樣的生活雖然自在,但時間長了,未免覺得空虛無聊。還有什麼更好的打發時間的方式呢?在單位沒法寫毛筆字或者畫畫。那麼,寫點東西吧。

我想起我似乎還真有一點“文學天才”: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的作文曾經被老師當作範文。托爾斯泰說過,成為作家最重要的是要有強烈的虛榮心。

很幸運,這個品質,我也具備。

寫什麼呢?什麼都行,隻要不平庸。要知道,我從小就愛把自己弄得與眾不同。從初中就開始讀每一本能弄到手的《新華文摘》,越是看不懂的長文章,看得越投入。初二的那年暑假,我還借了本《小邏輯》,在公園裏硬著頭皮讀了十個上午,當然最後還是沒讀懂。從小隻要是帶字兒的東西,不論天文地理醫學農業生物自然科學迷信甚至日曆,我都能津津有味地讀下去。大學四年,我基本就是在大連市圖書館泡過來的,讀得最多的,是曆史書,還有那本介紹朝鮮人民幸福生活的《朝鮮畫報》。所以截至此時,肚子裏已經裝了太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雖然“餘秋雨”這三個字今天已壞了行市,但我從不否認,那種所謂“文化散文”的寫法令我豁然開朗。這種縱橫捭闔的敘述方式,正好將我一肚子的亂七八糟攪合到一起,一股腦抽出來。

半年時間裏,我寫出了《蒙古無邊》、《無處收留:吳三桂》等好幾篇很長的散文。其中我自己最喜歡的是《無處收留:吳三桂》這一篇。

對吳三桂感興趣,是因為讀了一本很薄的小書《叛臣吳三桂》,我發現,這個被嚴重臉譜化的人,年輕時居然是以“孝勇”聞名天下的。青年吳三桂是個美男子,下馬彬彬有禮,上馬武勇過人,頗為時人稱許。從道德至高點走到一叛再叛擒“舊主”以事新主,他經曆了什麼樣的精神地震和靈魂撕裂?我又買到劉鳳雲教授寫的另一本書《清代三藩研究》,找了當時能找到的所有與吳三桂及那個時代有關的資料,從材料碎片中一點點複原吳三桂在重壓之下如同蝸牛一樣一層一層脫去道德麵具的精神曆程。

從文體上,它非驢非馬,不是純粹的散文,也稱不上小說。它是一種敘述和思考的雜糅,是一種合金體的怪物。後來還是評論家們給這一類東西定義為“跨文體寫作”。後來有人說:“張宏傑的寫作在一定程度上是典型的跨文體寫作,摻雜了大量小說式、曆史報告文學式、甚至心理分析式的寫法。”

我對這篇東西相當滿意,認為我可以開始文學青年的第二個規定動作了:投稿。

第四節

那個時候要成為“作家”,必須向文學雜誌投稿。文學雜誌是通向文壇的獨木橋。網絡那時剛剛興起,網絡文學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