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名詞還沒出現。每一個“文學青年”,都先要在文學期刊上“露臉”。一般的路數是先在“省市級”文學期刊上“嶄露頭角”,然後在“國家級期刊”上引起關注。這樣,你就有機會參加各種筆會采風之類的文學活動,有資格加入市、省乃至中國作家協會。接下來你的奮鬥目標就是被一些知名評論家評論和文學權威認可,獲得一些“省級”乃至“國家級”文學獎項,這樣你就會在作家協會體係內混到一個“官位”,比如某市作家協會主席、某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這樣你就算是功成名就,可以被稱為“知名作家”,有資格出席“中國作協全國代表大會”或者“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之類的榮譽性大會,享受各級作協組織的免費出國采風交流之類的活動。這是彼時一個正常文學青年的作家之路。
那時候,人們做夢也想不到,十年後會有很多人比如當年明月,隻須把文字發到網上,就有可能被廣大網民關注,成為風行海內的暢銷書作家。更想不到,一個少年韓寒,居然拒絕了進入作協的邀請。
那麼換句話說,在我開始寫作的時候,文學雜誌的編輯、文學評論者和文學權威,是一個文學青年成功道路上的三道閘門,你必須一一攻克。首先要做的,當然是先敲開文學雜誌的大門。作為文學體製的一部分,到今天為止,全國各省都會有至少一本“純文學期刊”。按照“文學圈兒”內的標準,文學期刊大致可以分為兩級。一級是“省級”,比如遼寧的《鴨綠江》、黑龍江的《北方文學》,這些刊物影響比較有限,換種說法可以叫二流的文學期刊。另一級是“國家級”,其中也包括一些影響很大的地方刊物。大致有《收獲》、《當代》、《十月》、《大家》、《鍾山》、《天涯》、《人民文學》、《花城》、《作家》……大家心中公認的第一位,當然是《收獲》。
和一般文學青年先從“省級期刊”投起不同,我第一次投稿,就把那篇《無處收留》投給了《收獲》。
我決心要用這篇作品作為開頭炮,轟開我的“作家”之路。相比當時文學刊物上的其他“文化散文”,我自認為這篇東西絕不遜色。我莫名其妙地相信,它一定會得到編輯們的好評。稿件寄走後,我不停地幻想著這個大信封在收獲雜誌社內會遇到什麼樣的命運。我幻想著某天早晨,一位編輯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打開這個信封,讀了幾段,他坐直了身子,又讀了幾頁,他拍著桌子,大呼小叫,連呼其他編輯來看……我幻想著這篇作品使中國文壇知道了有一個叫張宏傑的二十四歲的“青年作家”,比餘秋雨更善於講述曆史中的人性……我幻想著我的生活軌跡將從此變樣。收到稿費、參加各種筆會、同事們刮目相看的目光、逃離這無聊的工作……通過寫作改變命運,是那個時代屢見不鮮的傳奇。
投出去的半個月後開始,我就經常去單位的傳達室。但是直到第三個月頭上,還是沒有任何回音。雖然沒投過稿,但是長年閱讀文學雜誌,我有大量的文學常識。我知道文學刊物的審稿期限是三個月。
第五節
我並沒有絲毫氣餒。雖然放任自己的幻想,但我其實一開始就將寫作之路上的困難預想得很充分:我把它當成了考驗一個人意誌和能力的英雄事業,而英雄事業不太可能一帆風順。我讀過許多作家傳記,那些作家投稿屢屢被拒的故事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特別是《馬丁·伊登》中那艱難卓絕的戲劇性的奮鬥生涯每每令我激動感慨。第一次投稿就投給了心目中最好的刊物,其實更多的是出於一種試試看的心理。沒反應沒關係,一流文學雜誌還有很多。
於是我又打印了一份,把它寄給了《當代》。
三個月後,我又寄給了《十月》。
在那之後,我學聰明了:我開始了一稿多投。我同時投給三家刊物,並隨時作好收到一家用稿信後馬上通知另兩家的準備。
可是一年之內,我連退稿信是什麼樣的都沒有見過:所有的雜誌都沒有任何回音。
我開始像傑克·倫敦一樣,開始懷疑郵路那頭到底有沒有活人做編輯。
更多的時候,我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文字方麵的才能。不過,我初中時確實做過語文課代表啊!
毛時代出生的人都有點不服輸的勁。我下定了決心:我要用三年時間來打通寫作這條路。這三年裏我要寫出三十萬字的東西。如果這三十萬字都不能發表,那麼才可以確認我沒有寫作才能,我會永遠放棄這件事。
第六節
就在下定這個決心後不久的一天,我又一次忐忑地來到單位的傳達室。
我很怕同事們知道我被退稿,我甚至沒讓任何人知道我投過稿。所以科室訂的報紙雜誌都是由我主動來取。
一堆報紙雜誌中夾著一個中等大小的信封,上麵“《大家》雜誌社”幾個字很明顯。我的心開始砰砰跳動。
辦公室中午正好沒人,我撕開了信封,裏麵的是一幅龍飛鳳舞的行書:
“張宏傑先生:你的《無處收留》寫得棒極了!準確、結實、飽滿。編輯部一致同意向你約稿,因《大家》明年將傾力推出一種實實在在但同時也更為文學、更邊緣化的寫作方向。《無處收留》略嫌偏‘實’,若能再個人化一些,可在《大家》刊發。朱曉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