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想象我的興奮。我終於確信,“文學事業”是我想象中的那麼回事兒。有那麼一群敬業的人在操持著人類的靈魂或者心靈。那時的《大家》

創刊不久,上升勢頭很猛,辦得非常有範兒,開本很大,黑色的印有曆次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頭像的封麵做得大氣十足。朱曉樺字體瀟灑的信我讀了許多遍,我想象他一定是一個留著長頭發的青年人。我當天晚上就開始對《無處收留》進行修改,朝著我理解的“個人化”風格靠攏。雖不至於夜不成眠,但白天我大腦中猶如熱戀中的大腦總想著戀人的臉一樣,總是轉著《大家》

那黑色的封麵。半個月後我把稿子寄回去,然後就是數著日子等待。

寫作兩年,終於“夢想成真”了。能在《大家》這樣有份量的雜誌上發表“處女作”,應該也算一個漂亮的開頭了吧?也許過些天,我就會去“春城”昆明開筆會了。

三個月後,第二封信來了,我急切地打開,卻是一盆冷水:“你的《無處收留》送審時未通過,說是暫時不發曆史題材。《大家》雜誌社將要自負盈虧,在如何走向市場上考慮得較多,原來選定的許多稿子都壓下了,你也可以別處想想辦法。”

第七節

我曾經鐵了心要把處女作發表在一流刊物上,一鳴驚人,一舉成名。我最討厭的事隻有一個:平庸。不過,在《大家》退稿後,我痛定◥

標準自減一檔,似乎就一路通暢:一個多月後,我就收到了《鴨綠江》

一位叫李輕鬆的編輯熱情洋溢的回信,然後,一九九八年第二期《鴨綠江》

刊出了我的《蒙古無邊》,於是這篇文章成了我的“處女作”。

從那之後,我和詩人李輕鬆成了朋友。通過和她通信,我才發現,原來我能在這樣一本省級文學刊物上發表作品,其實也是一種小概率事件。她說,發現我作品時,她剛剛從別的單位借調到《鴨綠江》作編輯,一般的編輯都不愛看自發來稿,因為裏麵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不通之作。隻有她這個新手還有興趣翻翻。她很偶然地在堆如小山的自然來稿中,抽到了我的信封。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還有“自然來稿”這一說。也就是說,文學刊物中刊發的,大部分都不是像我這樣直接寫上“某某編輯部收”的稿件。你起碼要寫上具體某個編輯的名字,被拆開看的可能性才更大一些。更靠譜的做法是,先設法與編輯認識。起碼,先要有朋友居中介紹。要不然,你“成功”的概率就會降低很多。一般來說,一本刊物刊發的“自然來稿”,也許隻占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

我感覺很意外。我所知道的“文學世界”不是這樣的。在我心目中,“文學世界”真有點“高於生活”的意思,它應該是一群不世俗的人按著非世俗的規則操作的事兒。我一直認為作家一開始都應該是“自然投稿”,而編輯對所有稿件都應該是一視同仁。有這個“文學世界”存在,或者說,有這樣一群抵抗世俗的人存在,這個世界才值得生存。所以這一事實對我震動很大,讓我暈頭轉向了許久。我回想起自己苦等編輯們回音的日日夜夜,現在才想明白,也許我投出去的信封,至今仍然沒有打開。

不過,這一知識對我並沒有什麼影響。在那之後,直到今天,在通常情況下,我仍然堅持“自發投稿”(雖然今天我已經基本不投稿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認為這是“正確”的,這是我少年時代夢想的一部分。當然,也如以前一樣,直到今天,我的“自發投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沒有回音。

這反應了我性格中的某種“心理疾病”,我沒法治愈它。

第八節

《蒙古無邊》的發表,標誌著我“走上了文學之路”。也算是“國家級刊物”的《青年文學》也接受我的“自然來稿”,發表了我的第一篇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篇小說《說話算話》,我還記得給我回信的編輯叫陳錕。再後來,《散文選刊》選載了我在《鴨綠江》上的散文。被選載,也算是某種形式的被承認。我陸陸續續在省級文學期刊上發表了一些作品。然後,我被省作協“發現”,參加了省文學院的“青年作家培訓班”。在那之後,我又成為“省文學院合同製作家”。這是各省“鼓勵文學創作”的通行作法:省作協在全省範圍內挑選十多名最有實力最能出“成果”的中青年作家,與之簽約,按照你每年在“省級”、“國家級”刊物上的發表量以及被轉載的數量,會給予一定津貼。在一省的文學界,這算是一種比較重要的認可。也就是說,我確乎已經是“青年作家”了。

但是,我仍然沒能把《無處收留》發表在“一流”刊物上。這是我的一個心結。我一直沒有放棄努力。這篇稿子一天也沒停地在郵路上奔波。又一個編輯給我回音了。在《大家》退稿之後不久,《花城》的一位叫文能的編輯給我來了用稿信。這封用稿信明確講,將於明年刊發。

到了年底,文能的第二封信來了:“你的稿件本已確定刊發,但是我因個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