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先生,車已經備好,請跟我來。”
什麼時候見過丁祇如此低聲下氣過?連邊子白都有點恍惚,這老太監也有怕的人?
這還是往日那個邁著霸氣十足的王八步,穿著猩紅色的袍子,眼珠子如同螭龍一般,要吃人的宮中內宰,丁祇,丁宦官?
列禦寇根本就不在乎丁祇的情緒,坐在回廊裏,麵前擺著一個矮案,案頭上還擺放著一套茶具和茶點。原本以為這些年受苦不小的列禦寇,自從住進邊子白的府邸之後,頓時將這等荒唐的念頭拋到九霄雲外。這哪裏是吃苦受罪?簡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甚至列禦寇心頭還產生了意思怨念,自己這女兒白養了,竟然這麼多年都不聯係自己,也不請他來家裏住一段日子。
此時正在享受下午茶的列禦寇,連站起來坐做表麵功夫的反應都沒有,抬起手臂,隻是擺擺手開口道:“等我這壺茶喝完。”
丁祇更本就不敢提出讓列禦寇將茶水帶上車,一邊喝著茶,一邊坐車去宮掖,兩不耽誤的建議。列禦寇啜一口茶,然後吃一口點心,完全是陶醉的不知所以的樣子。更過分的是,連客氣一聲給丁祇倒上一杯的想法都沒有。完全不把丁祇當成一個人物看,可是丁祇站在列禦寇麵前,不僅沒有發怒,甚至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丁內宰,不如……”
“老……,在下,站著就好。”
丁祇開口還想自稱‘老夫’,可想起來在列禦寇麵前,哪裏有他如此狂妄的說辭。頓時改口說了自謙的稱謂。
好不容易將列禦寇扶著上了安車,丁祇才回過頭來對送出門的邊子白客氣道:“內史令,還請留步。”
連邊子白都覺得丁祇是吃錯藥了,這老太監來他的地盤上,什麼時候如此客氣過?從來都是來了就吃,吃完還罵廚子的主,這會兒功夫完全變了一個人,連邊子白都不敢相認了。丁祇的做派不僅在邊子白家裏,就算是在帝丘城內,往日也是橫著走的大人物。畢竟,能夠不在乎丁祇身份的人,不願意搭理他。而其他人麵對內宰老太監,基本上就剩下一種結果,完全得罪不起。
誰也不願意被丁祇培養起來的密探盯上,人吃五穀雜糧,話說南北東西,指不定哪天就讓丁祇找到點由頭,豈不倒黴?惹不起,躲總可以吧?
“列先生,您老怎麼會住在邊子白府上呢?”
丁祇在車上開口問道,他已經好奇了一路。他是先去了社廟,然後發現人不在,在列禦寇弟子的解釋下,才知道列禦寇住到了邊子白家裏。他是百思不得其解,邊子白這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夠將列神仙請到了自己家裏麵?
這等好事,貴為內宰的丁祇連想都不敢想,他倒是有這個心思,在內城他也不是沒有府邸,可是丁祇深怕驚擾了列神仙和仙靈的溝通……當然了,也有列禦寇看不起宦官的原因,作為道門領袖,執牛耳的大人物,他要自甘墮落成什麼才會接收一個太監的好意?
列禦寇閉著雙目,上身隨著車晃動而左右微微擺動,口中掐著法訣,仿佛神遊天外,卻能夠清晰地感受著周遭的一切。不同於其他學派的名士,可以放蕩不羈,可以桀驁不馴,甚至口出狂言。道家的隱士更多的是遵守著遵循自然的法則,平日在隱居之地,隨性的很。可一旦進入了城邑之中,卻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因為他們說的每一句,都是玄而又玄的東西,一不小心……很容易露相。
對道門子弟來說,道家不過是精神樂園。真正讓他們獲得社會名聲的還是陰陽術。用後世的說法就是,測字,算命,斷人生富貴。宦官可以什麼都不怕,本來就沒有子嗣,沒有家族,甚至連寄托都沒有的殘缺人,還有什麼可忌憚的呢?
可是宦官一個個都信命。
不是說每一個宦官都這樣,基本上十之八九如此。
他們這輩子已經活的夠憋屈了,下輩子,總是想過一點好日子的,比如說娶媳婦生兒子之類的事就很好。
良久,列禦寇才開口道:“路縵是我女兒。”
路縵?
丁祇突然心裏一緊,本來帝丘城內的酒肆女老板娘並非在他的監控範圍之內,路縵之名,自然也不會聽說過。可是自從認識了邊子白之後,路縵也漸漸地成為了他監控的目標。特務頭子都有一個毛病,就是喜歡把主動權一股腦的都掌控在自己的手心裏,任何權力都不肯分潤出去。所以,宦官也是敵人最多的一個群體。他們內部就會鬥得死去活來,而對外,他們的身份比奸臣更加惹人厭惡,不得不提起精神來仔細應付朝臣的攻訐。當然,小宦官不用如此。死都砸不出一點浪花的小角色,誰也不會在乎。但大宦官就不一樣了,他們迫切地想要掌握一切能夠觸手碰到的權力和財富,為敵,他們不惜堵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