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與馬共舞
“嗨,你±兀馬嗎? 與老朋友阿方分別多年,在北京見麵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令人發懵的問題。我從小就熱愛生活,興趣廣泛,但是,我的生活還沒有奢侈到可以“玩”馬的地步。再說,身居中國都市,馬是稀有動物,我和兒子去某專門騎馬的“遊樂場”,那裏的馬早已退化得又懶惰又狡猾,騎馬人毫無馳騁大地的快感。跑馬溜溜的山坡,離我們太遠,屬於浪漫的夢之一種。阿方笑我無知,她從上海去香港多年,現在迷戀“賭馬”,終日被卷在狂熱的“博彩”之中。回內地探親、辦事,三句話不離馬經。
於是,自從阿方回來,我家就被她拖進了令人頭暈目眩的馬的旋渦了。
早晨起來,阿方先打開電視要看“馬訊”,可惜除了新聞、天氣、健美操之類,內地根本收不到這種消息。她對我抱怨內地的孤陋寡聞,吃早飯喝咖啡,阿方好像不就著“馬經”咽不下去食物似的,胡亂對付兩口,就要打“的士”出門,非要我陪她去大飯店買報紙不可,據說在北京、上海的高級飯店,可以買到香港的報紙。我們先後到了北京飯店、長城飯店和港澳中心,阿方找專門侃馬經的《太陽報》,可惜沒有,在香港那個報紙一天幾十版地狂轟濫炸般傾瀉馬訊。好不容易買到一份《大公報》,馬訊專版報道太少,令人失望。阿方連連後悔在賽馬的高潮季節出門,急著要回香港去。她參加了馬會,香港的馬會成立於1884年,經過一個多世紀的演變,形成了現在這個負責賽事和日常營運以及投注的專門機構。每年的9月到翌年的6月,是香港的“馬季”,看它的時間之長,波及之廣,迷馬者之多,真的不亞於迷戀足球的人群。
她說這時在香港,大街小巷都是熱烘烘的“馬風”,無論男女老少,幾乎都被卷進來,在地鐵、巴士、飯店、馬路上,隨處可見走火入魔的馬迷們,將半導體收音機貼在耳朵邊,神色緊張地聽“馬訊”,滿大街全是馬會的買“馬”站,站站都擠滿了想要買“馬”試試運氣的人。
阿方說如果北京飯店有電視直播香港賽馬節目,她馬上就要從我家搬過去住飯店。她從早到晚打長途電話到香港,詢問有關的信息,沒有她關心的馬和騎手的信息,她顯得有些神經質,時而激動萬分,時而失魂落魄。
賽馬季節逢到周三與周六,是香港的賽馬日。數以萬計的馬迷,潮水般地湧向沙田跑馬場或是灣仔跑馬場,為馬喝彩,為馬瘋狂,與馬共舞。
阿方剛去香港時,對玩馬沒興趣,她是大陸中“文化大革命”中成長的那一代人,不僅對馬,好像對玩什麼都沒興趣。她的少年時代是紅彤彤的世界,在偉大理想時刻激勵的氛圍中,摧毀了一切被認為是腐朽、沒落的玩意兒,生活簡化到了就是吃飯、睡覺、學毛主席著作,為共產主義理想奮鬥而活著。她親眼看見當幹部的父親喜歡玩郵票、玩照相機而慘遭造反派的折磨,最後下放到農村廣闊天地“玩”泥巴種莊稼去了。“玩物喪誌”這樣一條古訓牢牢地銘刻在她的心裏。接下來,她就在鑼鼓喧天中含淚地笑,奔向廣闊天地去改造山河“修理地球”了,在農村,她開始學會盤炕、托坯、打柴、挑水,幹各種農活兒,學會養活自己。在生產隊,也放馬、養馬、打馬草。後來,女孩還學會了趕馬車駕轅,給大田送糞、送化肥和種子。她從來不敢想象能騎馬玩玩,那時她最大的夢想是能參軍當個女解放軍。這個夢做了些年,果然,她幸運地當了兵,在大機關裏當了兩年通信兵,入黨、提幹,然後轉業回家。這肘的中國已經開放搞活,幾乎到了想玩什麼都能玩的年代了。但是,阿方什麼玩的心思都沒有。她15歲趕上了“文革”下鄉、參軍,耽誤了青春年華,近三十歲連談戀愛都沒“玩”過,阿方似乎患了“恐玩病”,她從不去公園,從不看電影,從不休息周末,從不逛馬路。她吝惜一切時間,逼迫自己複習功課考大學。她說:我就像邪匹可憐的老馬,孤獨地走遍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