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音兩隻手捂住耳朵。
王琳又要哭了: “我求求你,不要講了,我求求你!”
王珊說: “好,我不在這裏講了,讓你休息,我要到外麵去同他講講清爽,走。”
肖音不由自主地跑出去,看見吳圓手裏拿了什麼,又想起隔廂,心裏不快活,又不好講什麼。
王珊把那封信拿出來對肖音揚一揚: “你做的好事體,人家揭發信寫給我阿姐了,幸虧我捏住了,不然阿姐看見了,氣也要氣煞了,你說,怎麼回事體?那個姓丁的騷貨同你怎麼樣?這種人也配做教師,教學生,我去刮她幾記耳光!”
王珊自己在戀愛問題上輕率隨便,開放得不得了,對阿姐姐夫的事體卻不肯放鬆。
肖音急起來,詛咒發誓,說自己和小丁老師沒有任何不正常關係,但也不否認,兩個人經常在一起,正副班主任,接觸多,互相有好感,小丁老師對他生活上有照顧。
王珊心裏是相信姐夫的話的,她也隻有相信,要不然還不知怎麼辦才好,可嘴巴上仍舊很凶: “我阿姐哪一點比不過你,現在拖了身體,不漂亮了是不是,不年輕了是不是,不再是二十歲了,你嫌棄了?告訴你,你頭腦裏撥撥清,我阿姐這點身價,比你好十倍百倍的男人不是尋不著的,你算老幾!”
肖音碰到王珊,總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講不清,再說他也不能保證自己在同小丁老師相處的辰光,沒有過一絲雜念,麵對王珊他確實是有負疚感的。
王珊見姐夫萎了,氣消了一半,口氣也緩和了一點: “你算事業心強的?你算有水平的?事業心強有水平怎麼不調你進研究院,縮在鄉下學堂裏同鄉下小赤佬胡調?你有本事弄點名堂出來,申請專利權麼,出國麼,那才叫有本事,那就什麼都有了,房子!這種什麼破房子!我阿姐跟了你也算觸黴頭了,這種什麼破地方,破房子!這種破地方,倘是要拆遷,還住不長呃,看你們怎麼辦,到處流浪……”
肖音終於開口了: “王珊,你不要講了,我心裏也難過,我是對不起你阿姐的……”
王珊說: “你心裏有數,同我不搭界的,我是多管你們閑事的……”一邊說一邊回進阿姐屋裏,肖音跟進來,怕她和王琳講什麼,就在邊上收作房間。
王琳沒有睡,躺在床上想心事,見妹妹坐在她床邊,怕她再講肖音什麼什麼,就說: “珊珊,不是我怪你,你怎麼同吳克柔一道去,你曉得人家都在講……我關照過你,少同那個人接觸,那個人……”
“那個人人人罵他,人人討厭他,我偏生喜歡他,怎麼樣!”王珊向姐姐示威。
“你年紀輕,要當心的,聽別人說,那個人……”
“聽別人說不足為證,我是自己親自了解的,總歸比聽別人說可靠,我年紀比你小,眼光不比你差,我見過的多了,男人,全是假老戲……”王珊一邊講一邊朝姐夫橫白眼, “還是吳克柔爽氣,想什麼就說什麼,想得遺產就講想得遺產,想同我軋朋友就講想同我軋朋友……”
“珊珊!”王琳急了,“你不要尋開心,弄白相,這是大事體!”
“大事體,終身大事!哈哈哈!阿姐你笑煞我了,你當我真的要嫁給他了,哈哈哈哈,笑煞人了……”
王琳仍舊皺了眉頭,看上去妹妹不準備和吳克柔有什麼瓜葛,她放心了,可是妹妹這樣對待吳克柔,她又不放心,說:“你也不小了,有合適的,早點定了,吳克柔這個人,不行的,你也沒有這樣的心思,他是結過婚的……”
“結過婚的有什麼不好?人家講二婚頭才體貼人,女人尋丈夫麼,就是想男人體貼點,照顧點,有依靠麼……”
王琳搖搖頭: “不講了,不講了,你的事體我不管了。”
王珊笑起來: “你的事體我也不管,人幫你找回來了,你們自己管自己吧,我走了。”
肖音一句話也不敢插,見王珊走了,才鬆了一口氣,王珊總算沒講小丁的事。
肖音坐在王琳床邊,拉住王琳的手,說: “我對不起你,我……”
王琳眼淚汪出來: “不要講了,珊珊那張嘴,那個脾氣,就是這樣……”
肖音聽王琳不怨他,反而怪王珊,馬上感覺出一種隔閡,心裏一陣發慌。人是軟弱的,小丁老師那雙炙人的眼睛,在事業上給他的幫助,生活上給他的照顧,他是很難抵擋的,現在站在妻子麵前,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王琳想把醫生的話告訴肖音,孩子小,可能發育遲緩,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她看見肖音帶回來一書包的書。王琳說:“我想困了。”
肖音看看她,說: “你困吧,我看一歇書。”
王琳靜靜地躺著,閉上眼睛。
肖音正想坐下來看書,看見門邊一盆衣裳,就是剛才吳圓端出端進的,他端了衣裳盆,上井台去洗。井台邊還有人在洗衣裳,這麼晚還不睡,肖音走過去,是張師母。
張師母看見肖音過來,馬上放下手裏的衣裳,壓低聲音,詭秘兮兮地說: “肖老師,幸虧你回來了,你要多住點辰光,頂好想辦法調回來……”
肖音等張師母的下文。
張師母果然說: “你還不曉得,現在外頭人家全在講,吳圓那個精神病相中你家王老師了,嚇人兮兮的……”
肖音很惱火,說: “瞎說!瞎說!吳圓,不過相幫王琳做點事體……”話雖這樣講,心裏不快活。
“喲喲,肖老師,我曉得你們讀書人麵皮薄,不過你總歸要當心一點,那個精神病,什麼事體做不出,還有人講得更加難聽,講是你家王老師……”
“什麼?”肖音急乎乎地問。
“唉唉,難聽煞的,難聽煞的,我講了你不要動氣啊,講是王老師花吳圓的,看中吳圓家的房子,吳圓現在已經講要把房子讓給你們王老師住了……”
“放屁!”肖音火冒三丈,也顧不得擇詞, “啥人講的?”
這句話本來是張師母自己想出來的,現在往吳克柔頭上一攤。她看見吳克柔和王珊有點苗頭,心裏不適意: “你不相信去問你們王老師,今朝下午三對六麵吳克柔問吳圓這樁事體的,大家聽見的。”
肖音說: “這個人,這家人家,什麼名堂,欺侮我們,我去尋吳克柔,問問清爽!”
張師母連忙說: “吳克柔你尋不得的,那個人,頂厲害的角色,你弄不過他的,不如去同吳圓講講,這一陣他的毛病好得多了,作興講得聽的……”
肖音搖搖頭,他不想同一個癡子費口舌,正要說什麼,吳家的門又開了,吳圓跑出來,吳老太太跟在後麵叫: “乖囡,回來,乖囡,半夜天了,乖囡……”
吳圓說: “不來的不來的,我忘記一樁事體,要去關照王老師一聲的,明朝要:忘記的……”眼睛一轉,看見肖音麵孔鐵板走過來,吳圓馬上笑眯眯地對肖音說: “肖老師,你幫我帶個信給王老師吧,那隻熱度表剛剛給我跌碎了,明朝一早我去買……”
肖音哼一哼,想走開,吳圓卻纏住他不放: “哎呀,肖老師,你回來了,王老師開心煞了,王老師總算有人照顧了,不然她一個人,一個大肚——噢噢,一個人,身體不好,作孽兮兮的……”
肖音倒不曉得講什麼好了。
吳圓說: “我同王老師講的,你們肖老師回來,再多出個小毛頭,三個人軋這一間隔廂住不落的,我反正一個人,我同你們調了住,王老師不肯……” 吳老太太急得去拉兒子。 肖音本來狠狠地盯了吳圓看,恨不得吞他下去,可是吳圓越講,他越不敢正視吳圓的眼睛了,吳圓的眼睛分明是精神病人的那種發直的眼睛。可是在肖音看來,這雙眼睛比什麼都有力量,他想起王珊的話:我看吳圓比你正常,不由心裏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