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喬又搖頭。他倒不怕姆媽阻止,倒是阿惠的態度他捉摸不透。阿惠最近好像一直在避他,弄得他心裏不快活。
李清看喬喬不響,又說: “假使有什麼事體要我相幫,你來尋我好了,打電話也可以……”
喬喬點點頭,急急忙忙和李清告辭,他不能再在李清麵前站下去。走出一段路,他又忍不住回頭看,隻見李清還呆呆地立在原地,麵孔已經看不清了。喬喬心裏突然有點發酸,對姆媽的不滿又增加了幾分。
可憐天下父母心。喬喬、喬楊怨姆媽,楊老師為兒子女兒的事體都操碎了心。眼看著喬楊大學要畢業,研究生考得不理想,希望不大,楊老師要為女兒畢業分配的事體考慮了。雖說當初招生辰光講清爽,走讀生一律分在本市,可是現在什麼事體都不能先下保證。工作還是要搶在前麵做好,省得臨時抱佛腳。
楊老師的計劃,因為房子要拆遷,一下子顯得急迫了。
吃過早飯,楊老師笑眯眯地敲開了隔壁張家的門。
張師母吃不透,楊老師一本正經上門,是難得的。所以就學她的樣,笑眯眯的,不開口。
楊老師等了一歇,隻好先開口,誇讚阿惠: “你們家阿惠,真不錯,有出息了……”
張師母心裏想有出息你也不肯討她做媳婦,嘴上講: “楊老師你講什麼呀,阿惠沒有花頭的,你們家女兒喏,有出息的,大學生……”
楊老師說:“我們喬楊,讀書讀得越多,人越是難弄……”
張師母心想這句話倒不錯,讀書人全是難弄的,你楊老師自己也是這樣的。
“張師母,我頂眼熱你們家幾個小人,阿惠這樣能幹,衛國還要了不起,那天報紙上還介紹他呢……”
報紙上表揚衛國搞發明的事體,已經是陳年老垢了,不過別人隨便什麼辰光提起來,張師母總歸麵孔上放光彩,心裏樂開花。
“唉,倒是我們家兩個小人,不懂事體,傷腦筋的,他們阿爸從來不管他們,全是我一個人操心思的……”
楊老師這幾句真心話,張師母倒蠻同情,她自己也是過來人: “楊老師,你兩個小人,有啥事體要你操心思?”
楊老師歎口氣: “張師母,你不曉得,喬楊馬上要畢業了,研究生考不取,畢業分配工作,不曉得到天南海北呢,今年還有不少新疆、西藏、青海的名額。唉,張師母,你想想,一個小姑娘,要是派她一個人到新疆、西藏去,屋裏大人不要急煞?”
張師母叫起來: “喔喲,到新疆去,還有啥西藏,嚇煞人了,那裏的人,聽說全吃生的物事,生羊生牛,餓起來活人也要殺來吃的,嚇煞人的。喬楊假使分到那地方去,不得了的,不要講你做娘的,我們隔壁相鄰也不舍得的。”
“啊呀,老阿姐,”楊老師居然叫張師母“老阿姐”,張師母汗毛痱子全豎起來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顧憐我們喬楊呢,人說你張師母良心好,真是好良心……”
“喔喲喲,楊老師,這麼多年相鄰軋下來還不像自己人一樣。楊老師,喬楊的事體,你要快點想辦法的,等到派下來,你死蟹一隻了……”
“是呀是呀……”楊老師支支吾吾, “不過麼,不過麼,唉唉,張師母……”
張師母看見別人有困難,自己就是英雄了: “楊老師,你有啥事體要我幫忙,你盡管講好了,我不會推托的,我張師母的為人,全曉得的,熱心腸的……”
楊老師點頭稱是: “張師母,今朝倒是要請你幫個大忙呢,沒有你,這樁事體辦不成功的。”
張師母一股壯氣上來: “你講!”
“不過麼,”楊老師壓低嗓音,“這樁事體,不能傳出去的,傳出去不得了的,不光喬楊觸黴頭,你張師母也要承當的,你假使肯幫忙,隻有你一個人曉得,不可以對旁人講的,張師母!”
增加神秘感,張師母更加起勁兒: “楊老師,我這張嘴, 你不是不曉得,緊煞的,你關照不講,我不會講的……”一邊保證,一邊肚皮裏暗好笑,屁股一轉馬上講出來,看你楊老師一張正經麵孔擺到哪裏去。
張師母的嘴巴怎麼樣,楊老師心裏也明白,不過現在情況這樣,不靠她沒有別的辦法,反正也有辦法收張師母的骨頭,她要是講出去,對他們張家也沒有好處,就說: “喬楊要留在這裏,不派到邊疆去,要有一個條件,在蘇州有男朋友,就可以照顧了,可惜喬楊沒有男朋友,小丫頭隻曉得讀書,二十三四歲了,也不動動心思……”楊老師看張師母麵孔,講到男朋友,張師母的麵孔自然不好看。楊老師話頭一轉: “張師母,你家衛民也沒有女朋友吧,假使他肯,喬楊願意同他正式軋朋友的,他們從小一道長大,感情本來蠻好,人大了,怕難為情,我看起來,兩個人還是有意思的……”
張師母開始心中一喜,不過馬上轉過腦筋來,楊老師是過河尋橋,過了河必定拆橋,張師母不上這份當,幫忙不可以白幫的,特別是幫這種人的忙。張師母說: “喔喲,楊老師你不要尋開心了,我家衛民配你們喬楊,不配的,不配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楊老師麵孔上白一塊紅一塊,這句話是她講出來的,現在張師母還給她,她隻好吃下去: “喔喲張師母,閑話不要講得這樣難聽麼,你家衛民也不錯的,賣相就是一流的,人也蠻老實……”
張師母說: “衛民老實頭,憑良心講,現在外麵要尋這樣的小青年還不容易……”
“就是呀就是呀,”楊老師連忙搭上話頭, “張師母,你做主吧,你假使同意,讓兩個小人談談看——”話裏有音,談談看,就可以說是朋友對象關係,倘是談不成,也可以賴掉,張師母也不是豬頭三,馬上拆遷了,也不曉得兩家人家搬到城東城西,到辰光他楊老師要賴皮,張師母不是蝕老本了麼?還要奔來奔去尋他們家,張師母這一點要咬緊的: “楊老師,假使兩個人談不成呢?”楊老師正在等這句話,馬上說: “隻要喬楊分配辰光,有你家衛民這個對象,以後假使談不成,我保證幫你重新介紹一個,我這句話講出來算數的,張師母你定心,不會叫你們衛民吃空心湯團的……”
張師母拎得清,曉得後麵這幾句是當真的,楊老師本來也是這個意思,借衛民用一用,等喬楊分配定當,再幫衛民另外介紹一個,楊老師神通廣大,名氣又好,認得的人多,介紹個把女朋友不難的。張師母心想這筆生意還是合算的,隻要自己說一個謊,兒子就可以軋著一個女朋友,這筆隻進不出的交易,為啥不做?當場答應下來。 楊老師前腳走,張師母一分鍾也不耽擱,馬上原原本本販給全家人聽。講完以後關照一聲,不要講出去,自己也曉得這句話騙騙自己,就像楊老師關照她一樣。
桂珍馬上嘰嘰喳喳,批評楊老師做人精刮,說是楊老師要麼不惹到她身上,什麼辰光惹了她,老根老底全甩出來,剝張麵皮下來。衛民悶聲不響,不講反對也不講同意。喬楊在他心裏的分量輕了不少,不過想到喬楊真要是派到新疆、西藏去,就算不到外地,馬上要拆遷住房,以後不曉得什麼辰光再能見一次,心裏一種酸溜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