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藍院平日來往的人便少,到了夜裏便更是冷靜得嚇人,沁芳扶著人進了門,點了香遞給鳳婧衣,等著她磕了頭方才將香插在鼎爐中,而後也和青湮在蒲團邊跪了下來。
鳳婧衣從青湮提過來的籃子裏取出一遝抄好的經文,放到佛前的供台上,道,“孩子,你我到底母子一場,雖然最終沒那個緣份,不過我聽說如果誠心抄錄一本《地藏經》供於佛祖,便能讓你來世投胎到好人家,我從未為你做過什麼,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罷了。”
沁芳側頭望了望她,不由有些難過,這個人從來都不是那心狠絕情之人,如果那個孩子不是死在靳蘭軒手上,逼得她自己來下手的話,她又該是多麼痛苦。
半晌,鳳婧衣驀然笑了笑,淒然道,“我不會是一個好母親,他也不會是一個好父親,與其害你一生,你這樣走了,倒也是好事。”
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也許,亦是她這輩子唯一的一個孩子。
或許,她注定了這一生都是天煞孤星的命吧。
無父無母,無夫無子。
這番話,卻又正好一字不落的落在門外之人的耳中。
“娘娘,不早了,該回去了。”沁芳起身提醒道。
原本就不能讓她出來吹風的,隻是她這麼多天一直那樣虔誠地抄下了這部地藏經,總得讓她親自供到佛祖前,才能讓她安心下來。
這是她為這個孩子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後一件。
青湮起身察覺到外麵不同尋常的氣息,轉頭望向不知在外麵何了多久的人,“皇上……”
鳳婧衣背脊一僵,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回頭去看。
夜色濃重,一身繡著龍紋黑羽大氅的夏候徹站在燈影裏,靜靜地望著背對著他跪在佛堂的單薄背影,無人可以探究出那以深暗的黑眸之後是什麼樣的情緒。
孫平望了望他,上前衝沁芳和青湮招了招手,示意她們先出來,自那日梅園出事,兩人一個月都未見著麵,這時候還是讓他們自己去獨處的好。
沁芳望了望鳳婧衣,想來她自己也可以應付,便和青湮隨著孫公公先出去了。
然而,過去了半晌,裏麵的人沒有起身出來,夏候徹便也站在那裏一直沒有動。
她似是在等著他離開,他似是在等著她出來,然而這樣的僵持最後還是他先讓了步,薄唇一抿舉步進了佛堂,一把將她拉起,“若不是朕跟來碰上了,你打算這一輩子都不見朕了是不是?”
就在昨日,皇後中裏還傳過話來,鈺嬪向皇後請求說有病在身,希望能去溫泉行宮休養,待到病愈了再回宮。
這哪裏是去休養,分明就是想躲著一輩子不願見他了。
“是。”她別著頭望著佛堂外的夜色,並不去看他。
“上官素!”他氣急,一伸手捏住她的下頜,迫使他不得不看向自己。
然而,對上那樣一張蒼白憔悴的麵容,淚眼盈盈的樣子,責備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半晌,他鬆了手,心疼的摸了摸清瘦了不少的臉龐,說道,“孩子的事,蘭軒她……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鳳婧衣嘲弄地冷笑,一把拂開他的手道,“她踢了我的肚子害死了孩子不是有意的,她險些把我掐死在湖裏淹死也不是有意的,是不是哪天他要你殺了我,你也會應了她!”
夏候徹沉默了一會兒,道,“當年在南唐的事,一直是她的心結,也才會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南唐,又是南唐。
鳳婧衣別開頭,說不出的憤怒湧上心頭,他們毒害她的親人就是理所應當,她為自保殺人便就成了十惡不赦。
“是啊,誰讓我是南唐人,誰讓我是上官家的人,既然我這般礙了她的眼,你何必將我留在宮中,給我一杯毒酒三尺白綾,大家都落個清淨。”
“素素,你非要讓朕如此為難嗎?”夏候徹劍眉緊蹙地望著她,目光中似心痛,似無奈。
他當然知道蘭妃是故意為難於她,可是當年那一場變故之後,他身邊的人都走了,隻有一個靳蘭軒了。
當年若非有她,隻怕他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到底是我在為難你,還是你在為難我?”鳳婧衣瞪著他,眼眶倏地一紅,落下淚來。
夏候徹一見她哭,心頭亂得更是厲害,一伸將她拉入懷中,鳳婧衣反射性地便要掙紮著推開,奈卻敵不過他的力氣,被她死死按在懷中。
“朕知道委屈你了,失去這個孩子,朕也同你一樣難過。”他說著,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信誓旦旦地道,“朕保證,以後必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鳳婧衣狠狠一腳踩在他腳上泄恨,道,“你也說不會委屈我的,結果還幫著她一起害我!”
夏候徹痛得皺了皺眉,薄唇卻又勾起笑,手撫著背後垂落的青絲,道,“朕錯了,朕錯了。”
孫平在外麵瞧著,看到夏候徹麵上現出笑意,不由長長鬆了一口氣,總算是雨過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