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白的長劍靜靜躺在其中。周身並無裝飾,隻用極細巧的手法雕出道道簡練紋路,不見絲毫華糜,唯覺古色非常。他掣劍在手,握住柄端微一用力,隻聽一聲清越鳴響,掌中竟似忽然捧了一掬幽泉,涼沁沁地投在眼裏。
“好劍。”葉孤城端詳著這柄‘渙日’。“如此寶物,不可多得。”管家也道:“老仆雖未聽過此劍之名,然而如今看來,想必也不遜於‘七星’‘魚腸’這等名劍了。”
葉孤城將劍重新回鞘,淡淡道:“又豈是拜師這般簡單……你覺得如何。”
管家垂手侍立,道:“老仆隻聽過一句老話,‘若欲取之,必先與之’。”
葉孤城點頭:“不錯。”又道:“你是府中老人,在你看來,南王既有所圖,又該當如何。”
管家沉聲道:“白雲城艱難經營至今,方有了這等局麵,島上一幹人等身家性命,皆係於城主一人而已。”
葉孤城垂眼看向手中劍,聞言抬首,冷然道:“自是如此。我全城上下,又豈能因他人禍亂自身。”隨手將‘渙日’放回木匣:“我已早有打算,你先退下罷。”
第四十三章、 東來
即使是酷夏,在太陽還未從海麵升起之時,也總是有些清爽意味的。
這一片偌大的海灘並無人跡,唯有浪花拍岸,海風陣陣。
葉孤城在細軟的沙地上逶迤而行,身後便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略帶鹹澀的風吹著他的發,卷起長長的袖擺,就露出隱在裏麵的穩定修長的手指。
自幼癡心向劍,且天資極高,在白雲城中悟得劍道。
在浩蕩的波濤前,在皎白的月光之下,在雲朵籠罩的縹緲仙城裏,在絕對自由的空氣當中,都有他弄劍的身影。
成熟而幽雅,飄逸又靈秀。
冬日裏冽寒的冰,夏暑時熾熱的火。
一一在劍尖上淌過。
薄霧微涼的清晨不久便逐漸染上金色的芒,空氣裏的溫度就一點一滴地爬升上去。隱隱地,東方海天交接處現出一艘豎桅揚帆大船的輪廓,迎著風漸漸向島上駛近。
“初次登門,怎能不第一時前去覲見主人。”青年峨冠玄服,軒眉修眼,容貌英挺而不失溫雅,舉止灑脫,正是南王世子。他放下散著清香之氣的茶盞,從座上起身。“既然城主此時在海上,那便勞煩引路就是。”
管家語氣平和:“世子請。”
海天之交,朝陽映得萬裏水麵波光粼粼。
管家引世子並幾名隨身護衛一行,走了約有盞茶時分,來到一處較僻靜的海邊。
天空倒映在海裏,一撥撥浪潮翻湧著衝上岸邊,卷出大堆大堆白色的泡沫,有如碎玉雪屑一般。
世子環視四周,卻並不見人影,不由道:“不知城主--”他忽然瞥見岸邊一塊礁石上攤著堆白,正欲仔細一看,便聽管家道:“我家城主在此。”
眾人順著管家目光看去。一時間,四下裏竟作不得聲,唯聞周圍海濤湧動不休。
碧藍的水麵上,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頎長峻拔的男子。他半身隱沒在海麵之下,腰部以上未著寸縷,凜然坦露在金黃的光線當中。朝陽被掩在身後,襯得他全身仿佛縈繞著燦目的霞,恍若神祗降臨。
男子披散的長發猶如一整匹上等的絲錦,濕淋淋地粘在身上,在陽光下泛著烏藍的晶色。發梢在水中飄搖,似一片墨漆般的海藻。
他的眼瞳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偏又在寒泠的光點處,折射出琥珀般的琉璃色。麵容冷傲,神情冰冽,仿若天外的遊雲,雲外的飛仙。
他從海水中慢慢走近,身型勁瘦流暢,毫無贅餘,卻也決不顯得粗獷魁梧,而是修拔峭挺如矗雲的柏,傲寒的鬆。
軒昂矯健,龍章鳳質。這般形容終覺太淺。
岸上眾人靜靜看那男子一步步向前。此時世子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現出一句話來:
--瑟兮澗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第四十四章、 流光掠影
男子走得近了,便露出腰部以下雪白的下裳,腰間懸著把長劍。蠶絲縐紗長褲濕濕貼在腿上,腳下並未著靴,一雙赤足穩穩踩在柔軟的細沙當中。他上得岸來,徑自走向一旁的礁石,從上麵拿起一件廣袖寬裾的長袍,隨意罩在身上。
他整個人俱已濕透,長發和衣衫漉漉地黏在身上,尚且不住地往下滴水。這番情狀若換了一人,模樣必是十分狼狽,然而於這男子,卻另有一種非凡的傲瞰之姿。
世子定一定神,上前笑道:“自上回夜宴後,一別數月,城主別來無恙?”
葉孤城隨手結上衣帶,漠然道:“尚自安好。”將腰間長劍交與一旁管家,“適才在海中練劍,此刻非敘話之時,且先回府罷。”
世子正於廳中用茶之際,忽聽一道清冷聲音響起:“久等。”葉孤城一身銀絲滾線長衫,半幹的發鬆鬆挽成髻垂在腦後,從花廳拐角處從容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