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枕袖
雪疾,風勁。
這樣的夜,一直坐在溫暖的屋中喝酒的人,若乍出房門,難免受寒。何況葉孤城此時,已有了幾分醺醺醉意。
因而留宿至此,便也自然不過。
桌上的燈已不很明亮,燈花輕輕地抖了一下,屋內便漸漸昏黃下來。
葉孤城正合衣睡在床內,雙目微閉,素日幾不可察的呼吸因酒後而變得綿長,清礪的五官線條也較平時鬆弛了些。旁邊西門吹雪側過頭,隻覺在那將熄未熄的燈下,整個房間內都盡數寂靜下來,仿佛滿庭花樹籠在煙雨般的霧中,靜得讓人隻想睡去。夜寂無聲,隻聞窗外風吹樹梢,一時又酒意上湧,遂衣袖一揮,將燈滅了。
天還未明,然而外頭的雪光已將室內映得朦朧微亮。晨風經窗而過,發出輕微的颯颯之聲。
西門吹雪在泛著清淺霧氣的房間裏醒來,尚未睜眼,便已發覺屋中與往日有所不同。眉峰揚起,似是想到了什麼,側頭看向身旁。
那人猶自睡著,鼻息輕緩,下頜線條剛硬而孤傲。即使在夢中,身姿仍筆挺如劍,勾勒出一道峻拔朗毅的弧度。既同塌而眠,則不免靠得太近,於是都未束著的長發水一樣散在枕上,幾股烏絲交互搭在一處,彎彎曲曲地鋪在褥麵之間。西門吹雪靜了一陣,些微抬起上半身,纏繞的黑發就一點一點地被抽離。他左手撐在床沿,稍一使力,便欲起身,然而卻忽覺右臂微微一緊。低頭看去,隻見身邊之人腰脊下方,赫然壓著自己一角雪白的袖裾。
繃起的肌體緩緩放鬆,西門吹雪頓了頓,撐在床沿的手慢慢收回,終於重又躺下。然而這一起一落之間,縱是十分輕緩,但身旁這人何等修為造詣,稍有細動,畢竟仍是覺察,眼皮微動,下一刻,一雙墜入了寒漓星辰般的狹長眼眸便已睜開。
他此時的眼神並不鋒銳,許是因為宿酒的緣故,有著一絲茫茫的意味,不像平日一般帶著些說不出的遼遠高渺,就似站在高山之巔俯瞰,通透而又疏闊。他微微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西門吹雪,好似記起了什麼,然後回頭用右手在太陽穴上按壓起來。
靜了一時,男子放下手,抬身自床上坐起。身下的袖擺從而脫出,皎白的衣料上麵,不期然被壓出幾道皺褶。西門吹雪眼光浮浮掠過,亦自起身,著靴下地。
“往後若飲,亦需節製。” 葉孤城眉峰疊起,宿醉隱隱讓他有些不適。
西門吹雪看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玉壺和地下的酒壇,微一抿唇,便喚人進來伺候。二人整衣束發完畢,淨了麵,洗漱過後,侍女又奉上兩甌濃濃的香片茶醒神。
葉孤城放下茶杯,眼光看向窗外,便見那雪早已停了,一天一地盡皆銀妝素裹。西門吹雪披了件氅衣,正將一條白鸞絛帶結在腰間,末了,走至塌前,拿起床畔放著的長劍。作為一名優秀的劍客,無論嚴冬酷暑,都必須勤練不輟,日子久了,便也成了習慣。葉孤城也同樣如此,因而當看到西門吹雪握住長劍劍柄時,就已知他意思,亦從枕邊將自己的劍拿起,複又把搭在椅上的外袍穿了。待兩人整束完備,便一道提劍出了房門。
孫秀青一早醒來,麵前就映出一張嬰兒的粉嫩側臉。她朝右臥著,靜靜凝視孩子淡淡的眉眼和小巧的鼻翼。葉玄昨天晚上被喂了湯藥後,不似先前那般總是哭鬧,竟一宿沒有起夜,直睡到如今時分。她伸出手,輕輕摸過嬰兒的臉頰,隻覺胸中漾著絲絲溫情,一顆心都變得柔軟起來。
輕手輕腳從床上起身,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孫秀青穿了衣裳,坐在桌前,對著一麵銅鏡梳頭。萬梅山莊一向極少有客,大部分房間俱是長年無人居住,然而下人每日都自收拾整理,因此即便是一直空著,房內也並無纖塵。窗台上擺著一瓶梅花,許是昨日折的,仍有鬱鬱清香飄散。牆上懸掛一幅山水圖,墨色疏淡,筆勢岣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