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墨香中還隱約泛著一絲白梨清甜的味道,那是由於當初有人在身邊,往墨汁裏麵撚了一撮香粉灑進去的緣故,上麵的字跡並不完全是葉孤城的手筆,因為在寫這張箋子的時候,他正站在一個人的身後,胸膛貼在對方筆直寬健的脊背上,用瑩白修長的手覆著男人的手,讓筆尖蘸飽了墨汁,在那海棠大紅箋筏上輕輕落下,兩隻同樣修韌有力的手,執著毛筆一撇一捺地認真在那一張大紅箋子上極慢極慢地寫著字,一個個墨色字跡在柔軟的筆尖下流淌出來,兩人的合作使得筆下透出的力道似是要穿透紙背,將每一個字都牢牢地刻在了上麵。。。
這是他和他的合婚庚帖,隻可惜,如今當初的信物都還在,可是那誓言,卻已經隨風消散了。。。從始至終,葉孤城都背對著西門吹雪,因此西門吹雪並不知道對方拿的是什麼,他隻看見男人站在擺著玉器古玩的酸枝木桐漆架子前,挺拔的脊背仿佛在某一刻顯得有些寂寥與落寞,及膝的黑發繾綣在身後,如同一道沉默而靜止的溪流。半晌,葉孤城轉過身來,眼底的神情在一瞬間似是有些恍惚,彷佛還在那些舊時的年月,心中溫軟得近乎酸楚,道:“。。。朕方才一時失神,怠慢西門莊主了。”說罷,便重新走回到了桌前,西門吹雪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麵前放著的玉杯上,杯內還殘留著些許紅色的酒液,如同幾點胭脂淚,他看一眼燈光下衣白似雪的男子,終於還是緩緩道:“。。。時辰不早,已應告辭了。”話畢,便站起身來。
衣袖忽然一緊。明亮的光線中,一隻白若玉髓的手扯住了一幅雪白的袖裾,修長的手指扣在柔軟的薄錦上,冰潤的指甲在燈光下泛著瑩瑩晶色,裏麵摻著的一絲淡粉,說明了此時此刻,這手上用出的力道,並不是很小。。。兩人就這麼突然都停在了當地,誰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就仿佛是有什麼東西,猛地打破了一直以來竭力維持表現出來的安然與淡泊。葉孤城似是有些怔了怔,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做,在看見眼前的這個人即將離開的那一刻,理智和情感突然就那麼完全在一瞬間失守,身體本能地先行一步,伸出了手去,將其挽留。。。
兩個人都在無言地沉默,彼此的呼吸綿長而清遠,葉孤城站在西門吹雪的麵前,眼神有如淵潭幽沽一般,深不可測,他看著眼前的男人,目光當中有著什麼由於壓抑而不可言說,不可痛快淋漓地表達出來的東西,然而卻又滿滿地隻裝著對方一個人。。。在這一刻,葉孤城仿佛什麼都完全忘記了,完全拋下了,拉住西門吹雪衣袖的手漸漸鬆了開來,隨後就一點一點地抬起了手,極緩極緩地伸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輕輕靠近了西門吹雪斜飛入鬢的墨色眉峰,此時此刻,他好象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麼,他仿佛是被什麼東西蠱惑住了,控製住了,失了魂,入了魔,眼睛裏有了一些很奇怪而混亂的情緒,將冰白的指尖一寸一寸地貼近眼前男人的雙眉。。。西門吹雪沒有動,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葉孤城的手朝自己靠近,他有些不很清楚自己究竟此時應該如何處理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可其實他卻又知道自己是應當避開的,因為這個人對他而言,已經如同一冊久遠得泛黃的書卷,最後一頁已經合上,就代表著曲終人散的結束,他對他已經再無情感上的絲毫牽係,可是那曾經親密繾綣的時光他卻還是知道的,並且記得每一個微笑,每一次撫摩和親吻,眼前的這個男人,於他而言,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因此西門吹雪出於一種十分複雜的心理,或者是一絲淡淡的愧疚,又或者似乎是沒有立即反應過來,所以就並不曾避開甚至恚怒拂袖而去,就那麼靜默著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看著葉孤城的手一點一點地靠近了自己,有很熟悉的清寒氣息隱隱約約地縈繞而來,近在咫尺,就連兩個人的呼吸,也好象漸漸已經有了一點不一樣的什麼東西。。。便在此時,突然間有燈芯劈啪一聲輕微地燒響,葉孤城的動作猛然停了下來,僅僅隻差毫厘,他的指尖幾乎就已經要碰上了西門吹雪的眉。葉孤城的目光就這麼驀然間凝住了,他長久地看著麵前的男人,眸中的神色迷蒙而幽深,帶著燈火下淒冥的微暗,半晌,才微微垂了垂眼簾,聲音仿佛有著一絲暗啞,道:“。。。朕一時--情難自禁,因此舉止荒唐,還請西門莊主,莫要見怪。”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那抬起的右手臂就緩緩地放了下去,垂在了空蕩蕩的身側。
西門吹雪頓了頓,然後就微微偏過了臉,沉聲道:“。。。陛下不必介懷。”葉孤城重新慢慢坐了下去,琥珀色的雙眸之中似是被薄薄的夜色染蓋住了,略略搖了一下頭,麵容之間,依稀有著一抹愧疚與自嘲之色,將杯中的殘酒喝了,然後勉力微笑道:“。。。也許是朕今夜喝得多了一些,有些醉了。”葉孤城說這話的時候,隻覺肌膚間透出絲絲縷縷的涼意,仿佛是從心底透出來,止也止不住,就連指尖都凍得冷冰冰地,如同置身於雪窟當中,一顆心幾乎被融化了開去,隻餘一點殘存的溫柔,來支撐著去度過往後無數個漫漫長夜。。。葉孤城給自己空蕩蕩的酒杯裏倒上酒,既而抬頭對西門吹雪笑道:“。。。西門莊主不必立時離開,難得有人與朕一同飲酒,莊主還是再陪朕坐一坐罷。”他眸中的琥珀色有些溫潤的意味,仿佛真的有些醉了,西門吹雪看著麵前的男人,終於還是坐了下去,默然拿起杯子,停了停,道:“。。。陛下一向有酒醉宿痛之症,不應多飲。”葉孤城拿著酒壺的手微微一滯,明明殿中的光線亮得晃眼,但卻照不清他麵上的表情,隻能看見那豐厚的唇依稀勾勒出一絲淡淡的落寞弧度:“。。。朕向來一旦喝得多了,第二日就容易頭痛,事隔許久,難為西門莊主卻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