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最後,當威斯特趕到阿瓦隆湖邊時,他看到梅林抱著亞瑟漸冷的身軀止不住哭泣,表情前所未有地絕望。

少年沉默了會兒,帶著滿身鮮血慢慢走上前去。

這個結果,其實並不算出乎意料。但想得到,卻不代表他真的能夠接受。

尤其是,在看到梅林紅得嚇人的眼睛時。

他不知道卡梅洛特到底遭遇了什麼,以至於亞瑟竟然在兩天之內就已決定出征。他也無法肯定阿瓦隆將他和梅林一起困在浮世森林之中,是否就是為了這一刻命運落幕的開始。他唯一明白的是,是他將法師從王者身邊帶走,是他執意尋求自身的解放,明明早已下定了決心守護到底,卻終究無意間促成了亞瑟的死亡。

——承認這一點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少年相信,不隻是自己,從發現亞瑟獨自出征,到一路馬不停蹄來到劍欄,梅林也絕對曾後悔過為什麼他沒有陪在王者身旁。

但他不會因此而責怪他,威斯特實在太清楚了。畢竟梅林從來都是這樣,就算亞瑟的死的的確確有一部分要歸結於於此,法師都隻會怨恨自己的錯失和無力。

而從另一方麵看,這也同樣是使他更加愧疚的理由。

——那麼,最終還是我虧欠了吧?

有點心酸,也有點不舍,威斯特輕輕歎口氣。在曆史的劇本裏,永恒之王的故事到此已是謝幕,接下來,他的靈魂該要前往阿瓦隆,沉睡在那為他所準備的墓地之下。而對於法師來說,他的使命沒有成功也不曾失敗——作為艾莫瑞斯,他終究還是讓魔法回歸了卡梅洛特。但作為梅林,他在這一路上接連失去了他的女孩,他的摯友,他的君王……付出這麼多昂貴的代價,他終究算是徹頭徹尾輸給了支配他的命運。

這其實並不公平。

即使不特意去看法師悲傷的表情,空氣中彌漫的絕望依然如同毒.藥般一點一滴滲入威斯特眼底。幾十年來頭一次,他居然會如此痛恨自己是個心靈能力者。明明站在梅林身邊就已經足夠難過,自己卻還能感同身受到更多,多到幾乎霎時間就摧毀了他所有的心防,整個靈魂都暴露在空氣中,被痛苦的烈焰永無止境地燒灼。

——他知道梅林有多在乎亞瑟……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而他也同樣在乎梅林,甚至比梅林在乎亞瑟還要強烈百倍。對於一個曾經活得像死了的人來說,再次找到感情的皈依不亞於獲得第二次生命。威斯特是看著梅林才有了從過去掙脫的勇氣,所以,他也心甘情願付出自己的一切,隻要能夠不再讓那人露出這樣心碎的表情。

“梅林。”

在法師身前停下腳步,他這麼安靜呼喚道。雖然做出決定隻需要一秒,但說服自己真正放下,正視這場單方麵的別離,卻仍然需要千次萬次掙紮。

“告訴我,你現在感覺到了什麼?”

——威斯特·澤維爾的心靈能力有著無與倫比的潛能。隻要和對方“意識同化”,那麼,無論什麼,即便是時間這樣虛幻的能量體,也可以為他所操縱。

木然抬起頭,紅腫的雙眼幾乎看不清少年清寂的輪廓。梅林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四周蟲鳴漸止,夜空開始泛起朦朧的灰白,他才終於開了口,聲音在黎明下蔓延而來,然後,隨風而散。

“我感覺到了命運。”

“那種即便早已知道結果,即便付出所有,卻依然無力改變的,命運。”

——果然。

仿佛被刀刺入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少年輕輕閉上眼。在梅林絕望而不自知的語氣中,他似乎能從法師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也是一般的年紀,也是懷抱著此生最不願失去的人,萬念俱灰,仿佛從此被整個世界放逐。

“看著我,魔法師。”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威斯特隻是這麼靜靜站在原地,周圍流淌的時間卻漸漸停住了向前的腳步。四麵八方傳來時間法則破碎前的哀鳴,如同地獄燃燒的業火不息。在那雙寂靜如深海的湛藍眼眸中,一幕幕時光片段被分解、回溯,仿佛倒放的電影般,連死亡的陰影也被從永恒之王身上一點點驅逐。

所有受過的傷口都在他的能力下一一愈合,所有流過血也重新奔湧在身體的每個角落。威斯特不停重塑著亞瑟的時間,將他的生命體征撥回出征之前,撥回一切還充滿希望之時。對他而言,無論起死回生的代價有多麼慘重,隻要永恒之王的心髒還能跳動,隻要梅林不再為了命運而哭泣,這些他所固執施展的瘋狂,就絕非沒有意義。

‘你這是在踐踏古教的尊嚴,隱者!’

肆虐的時間風暴中,某些歇斯底裏的質問顯得尤為清晰。即便不去回頭,也能知道那所謂編織命運的三麵女神表情該有多麼憤怒,威斯特輕輕笑了笑,眉宇間滿是放下重負的溫和。

“古教已經成為曆史。我讓亞瑟起死回生,他和梅林都已掙脫你們設下的牢籠,就算是神祗,從今往後也無法再幹預他們的命運。”

“——是你們輸了。”

‘不,我們沒有!’

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如同最後的負隅頑抗,三麵女神聲音裏充滿著怨恨和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