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溯心頭生澀,如此親情,是他滿心羨慕的,也曾擁有過。可現在,母親已變得他完全不認識了。
“老師,我知道了。我母親那邊,我會想法子的。等再過一陣子,彼此的情緒都緩一緩後,我會再和她好好談一談的……”
“那就好。”
秦牧嘴裏這麼應著,可心裏始終滿是擔憂:那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女人。商場上的人都稱她是鐵嘴,但凡她認定的事,很難再有餘地,就怕她另有狠手,這是讓他最擔憂的。
坐上車,秦芳薇見到了鄧鎧,還有鄧冶。
“秦姐姐好,我是阿冶。”
秦芳薇瞄了一眼,這個少年一臉嫩稚,顯得乖巧,看在她眼裏,覺得他很討喜,雖臉蛋長得不若鄧溯那麼好看,但自有一股清奇風骨,將來長開了,必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兒。
“你好,阿冶。”秦芳薇輕輕答了一句。
“薇薇,你放心,鄧鄧不會轉學,你們倆都給我用心地在這裏好好讀書,等到大學畢業,隻要你們還想在一起,鄧伯伯一定風風光光幫你們把婚事辦了……”
副駕駛座上,鄧鎧轉過頭,鄭重地許下承諾。
鄧溯在嘉華酒店住下了,也正式去學校上課了。
然而,他和他母親的關係始終沒有得到緩和。
看著他家不成家,秦芳薇替他憂傷:一直這樣僵著總不是辦法啊……
“薇薇,以後沒有我的陪伴,不要私下見我媽。”那天晚上,鄧溯曾叮囑過她。
一個月後,她接到張愛旖的電話:“薇薇,雲灣大飯店頂樓,傍晚六點,我們一起吃頓飯,好好談一談。如果你想讓我和鄧溯永遠這麼仇視對方,可以不來。如果你想讓他活得開心快樂,就過來……”
沒給她拒絕的餘地,張愛旖匆匆掛了電話。
秦芳薇想著鄧溯的提醒,沒有衝動地直接跑去,而是去找鄧溯說了這個情況。
“別去。”鄧溯聽完,果斷給了這麼兩個字,而後補充說明道,“我和我媽的矛盾不是她和你談談就能解決的。以後,但凡她的邀請,你都可以無視。這看上去好像很不禮貌,但是,禮貌光靠一方是沒有用的。一直以來,你夠尊重她,現在不知尊重的是她。如果真要解決問題,她就該和我談,和我談妥了,再由我來邀請你一起去見個麵,這才是一種想和解的真正態度。
“很顯然,現在的她完全沒有想和解的打算。至於她想做什麼,我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無法知道,我們能做的就是自我保護……別給她任何可以傷害到我們的機會……說得難聽點,我媽做事,有時是不擇手段的。她並不像她表現的那麼光明正大。這一點,我心裏是清楚的。隻不過,她那些手段一般都用在生意上。可現在,她已經對我用起那些伎倆。有一就有二,我們都要小心點。”
這番話,字字句句都透著防備之意。
這令秦芳薇心中五味雜陳:曾經他們親密無間,轉眼竟要這麼步步為營。
其實,她本覺得見個麵而已,也不至於這麼草木皆兵的,可是他不允許,那她就不去。
—對不起,學校事情很多,無法赴約。
她回了這麼一條短信。
另一頭,張愛旖收到短信,臉色陰沉沉的。
三天後,周日上午十點,秦芳薇在家裏看書,手機上有短消息進來,是鄧溯發過來的:作業做得差不多了,過來天台西餐館,我們一起用餐啊……
她看著信息,星眸彎彎,嘴角上揚,不覺輕輕一笑:“好,十點半前我一定到。”
收拾好作業,她換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奔進廚房對正在準備燒紅燒蹄子的秦牧道:“爸,鄧溯約我去天台中心吃飯。您這絕活,晚上我回來再捧場啊……走了……”
說完,她揮揮手,似花蝴蝶一般輕快地飛了出去。
秦牧看著她,無奈地直搖頭。對於鄧溯,他是喜歡的,所以,他不反對他們之間正常的同學往來。
隻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女兒身上的這種歡快是他活著的歲月當中最後一次見到,一場驚變正在悄無聲息地襲來……
鄧溯在找手機。
上午八點多的時候,張愛旖帶著助理跑來,淚流滿麵地衝他哭訴,說什麼他全是被秦芳薇帶壞的,為了一個外人,將她這個養育了他十幾年的母親拋在腦後,罵他忘恩負義,罵他沒心沒肺……
鄧溯頭疼極了,唯一的想法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鄧溯細細琢磨了一番,母親從喜歡芳薇到憎惡芳薇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其他事,因為這種憎惡的情緒太強烈,可這正是他弄不明白的。
張愛旖哭鬧了一番後,接了個電話就走了。他在房裏來來回回踱步,心情也很惡劣。
十點十分,他找手機不得,就用酒店的座機給自己的手機打了電話,結果,房內沒有手機鈴聲響起。
這很不對勁,他心頭莫名生了不安,忙給秦芳薇打電話,結果電話是秦牧接的。
“薇薇,你在幹嗎?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好嗎?”
那邊秦牧聽後不覺一陣驚訝,脫口便反問了一句:“你不是約她去天台中心吃飯嗎?薇薇十分鍾前就出門了啊……手機忘了帶……”
這話令鄧溯腦中警鈴大作:“我什麼時候約她吃飯了?”
“沒有嗎?等一下,我查看一下薇薇的手機……”秦牧翻看了一下手機,“沒通話記錄,但有短消息往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一定是他母親叫平姐趁他不注意拿走了手機,而後給薇薇發的短信。
她這麼處心積慮的,到底想幹什麼?
“我馬上去天台中心。”
“小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媽幹的,我也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我必須馬上過去……老師,回頭我們再聊……”
掛了電話,他抓起錢包和門卡就奔出了客房,心裏不斷祈禱著:別出事,千萬別出事。
秦芳薇到了天台中心才發現包包裏沒有手機的蹤影,想來是因為出來得太急忘帶了……
不過反正已經到了,她就懶得回去取了,就直接上去了。
天台中心是本市北區最大的購物娛樂中心,大廈有十七層,頂層設有旋轉餐廳,下兩層設有曆史會館,屬私人收藏館,裏麵收羅著世界各國曆史上遺留下來具有曆史價值的文物。這個收藏館每天都對外免費開放,據說館主是個富得掉渣的金主,並不想掙錢,開這個會館隻是回饋社會……
秦芳薇來到頂層,沒看到鄧溯,隻看到母親陸瑤正和她的朋友用餐,目光一掃而過時,她們互不搭理。
找了一個位子坐下,她看了看腕表,十點半過了幾分鍾,那家夥一向早到,今天這是怎麼了?
“你好,秦小姐嗎?”一個侍應生走了過來,笑容友善地詢問了一句。
“是……”
“有位先生在樓下的曆史會館等您,他交代,您要來了,可以過去找他。”
“哦,謝謝!”
秦芳薇不疑有他,背起自己的小背包直接走了出去。
那個會館是他們愛去的地方,那邊還有一個天梯圖書館,裏麵收藏著世界各國的史書,辦張會員卡就可以在裏麵看一整個下午的書。
隻是,等她進去後卻發現,樓上樓下都沒他的行蹤。
她上了天梯圖書館,八十級台階,可步行到最上層,圖書館就在天台頂層旋轉餐廳邊上。由於設計以及房產所有者之間的利益關係,這一小半地區電梯無法直達。通過天梯直達圖書館之後倒是另有一處出口,不過那邊隻能步行而下。所以曆史會館的館主租下這兩層樓時,打造了一架漂亮的天梯。
她抵達圖書館,見到的不是鄧溯,而是鄧夫人張愛旖。
“過來坐。”張愛旖衝她招招手。
秦芳薇看到了擱在桌案上的鄧溯的手機,以為鄧溯也在,終走了過去,心裏則在想:他們母子和好了嗎?
“鄧夫人……”基於對方是鄧溯的媽媽,她尊稱了一句。
“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張愛旖上下瞟了一眼,語氣不陰不陽的。
“謝謝。”
“可我沒辦法同意你和鄧鄧在一起。秦芳薇,你必須離開他,說說你的條件吧!到底要怎樣,你才肯不再糾纏我兒子?”
秦芳薇原以為她的想法有所鬆動了才會約見自己,結果她還是一意要拆散他們,這令秦芳薇心頭頓時一冷,立馬站了起來:“鄧夫人,這不是糾纏,這是彼此喜歡。對不起,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想,我們現在實在沒有對話的必要。哪一天,等您真正改變主意之後我們再談!”
說完她想走,結果看上去似保鏢的一男一女攔住了她。
“你們想幹什麼?”她皺眉道。
“請秦小姐坐下,鄧夫人的話還沒說完,你就這樣無禮地離開,是不是太目無尊長了?”女保鏢眯眼盯著她,咄咄逼人。
秦芳薇不覺冷笑:“想要得到別人的尊重,當事人先得尊重別人才行。鄧夫人野蠻幹涉他人生活,我為什麼要給予她尊重?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讓開。”
可女保鏢仍攔著她:“秦小姐,我奉勸你好好坐下……”
“我就不坐下,你能拿我怎麼著?”
不要以為秦芳薇是乖乖女就沒脾氣,事實上,她脾氣大著呢,秦牧養的女兒可有主見了……話音落下後,但見苗條的身子若靈猴一般,在伸手將那手拍開遭到反擊時,借對方露出的空門一閃而過,動作之快、之漂亮,教那兩個保鏢歎為觀止。
秦芳薇不想再多待,快步離開。任何反對她和鄧溯的言論,她一個字也不想聽到。
“薇薇……”這時,一排排羅列的書櫃叢中傳來了鄧溯急切的叫喚,“你在嗎?”
“我在。”她站定,應了一聲。
很快,鄧溯跑了出來,臉上盡是緊張之色,在與她對視上時,那臉色才稍稍有所緩和,並加快步伐跑了過來。
“鄧鄧……”站在邊上的張愛旖也看到了兒子,立馬沉著臉叫了一聲。
鄧溯在秦芳薇身邊停下,還不曾說什麼,轉頭時看見張愛旖正緩緩衝他們走過來。
“媽!”他一把拉住秦芳薇的手,一臉戒備地望著自己意圖不明的母親,“您拿了我的手機把薇薇約出來是想幹什麼?”
“隻是想和薇薇一起吃個飯,你緊張什麼?”張愛旖說得風輕雲淡,緩步走近時,看了看手上的名表道,“既然你也來了,一起去用個午餐吧……”
“媽,在您認可之前,我不想和您在薇薇麵前多說什麼……感謝您的邀請,但我們另外還有事,就此別過……”
鄧溯不想給母親任何接觸到芳薇的機會。
可他維護秦芳薇的態度點燃了張愛旖心裏那壓抑著的、輕輕一觸就能爆發出來的怒氣,下一刻,她幾步跨上前,一把扣住了秦芳薇:“秦芳薇,你要不要臉?讓你別纏著我兒子,你非要纏!放開我兒子的手……”
她去掰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對這雙緊緊牽著的手深惡痛絕。
而鄧溯的第一個反應是將秦芳薇護在身後。
“媽,您能不能冷靜點……您需要去看大夫了……您的心理真的有問題……這樣好嗎?讓我把薇薇送上公交,然後,我陪您去醫院,您的情緒肯定需要疏導了……”
他知道,一直以來,母親的生活中有一個專屬的心理醫生,她時不時會去做心理輔導。在來的路上他就想,他和母親的問題不能逃避,他該陪著她一起去看心理醫生,必須徹底地弄明白她情緒前後大變的原因。
“我的心理沒問題。我好得很,隻要你和這個死丫頭徹徹底底分開……你們必須分開,至於原因,將來我會告訴你的。鄧鄧,你聽我話,分手,一定要分手……你要不分,就是想逼死我……”三個人推推搡搡,來到天梯口,張愛旖情緒有些失控地吼著。
可是鄧溯哪肯屈服,一直把秦芳薇護在身後。
這個行為徹底激怒了她:“行啊,你還要護著她是不是?那我今天就死給你看……”她說著便往天梯衝了過去。
鄧溯一驚,忙放開秦芳薇去攔母親:“媽,您這是幹什麼?”
“阿姨,您別這樣……”
秦芳薇也驚到了,也去拉鄧夫人,且拉住了她的手。
可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股力量突然襲來,將秦芳薇推開了,而她因為這股推力,即將往樓梯下滾。
“啊……”
“小心……”
前者是秦芳薇的驚叫,後者是鄧溯的疾呼。
那是一個天翻地覆的瞬間,她隻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就往下倒去,卻又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住。她的手好似把住了扶手,抬眸時,隻看到兩道身影正在往下滾。
滾在前麵的是鄧溯,滾在後麵的是張愛旖,後者在滾到二樓歇腳平台時被她那個身手矯健的保鏢給截停,鄧溯卻直直滾到了底……
那光景,無比驚心動魄。
秦芳薇看在眼裏,嘴裏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慘叫,跌跌撞撞地直往樓下撲過去,生生越過了還沒回過神來的張愛旖。
大理石地板上鋪開的一層血水映入眼簾時,秦芳薇恐懼地瞪大了眼,心髒更是不斷地緊縮再緊縮。她忙上去扶起他,卻摸到一大片黏稠的血水:“別嚇我,阿溯,你別嚇我……”
鄧溯的目光是渙散的,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人的容顏。他艱難地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後腦,摸到的是正在急速滲出來的鮮血。他想說點安慰的話,可是人越來越暈,力量在迅速地消失,有種恐懼在心頭蔓延開,直覺告訴他:他出大事了……恐怕再難履行自己對她許下的承諾……
那一刻,他的嘴裏隻跳出了這麼一句話:“薇薇……要好好活著……任何事,別太委屈了自己……”
如果他真出事了,他也希望她可以好好的……
後來,他失去了意識,再沒醒來。
而秦芳薇則被鄧夫人以故意傷害罪告上了法庭。
那一幕,緊跟著鄧溯從餐廳過來的陸瑤明明有看到,但她為了卓氏和鄧氏的合作,在法庭上作證時,隻說了一句:“我沒看清。”
那一日,圖書館對著樓梯的監控失靈,沒能拍下整個過程。
而正是那一瞬間發生的事,令秦芳薇失去了摯愛,又因為鄧夫人的上告,從此她背上了一個故意殺人的罪名。
人生就此起驚天之變,自此她再不能展顏而笑。
而後一年的牢獄之災磨掉了她對生活的所有熱情,一顆少女心就此被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