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相往往讓人黯然神傷。
在秦芳薇的記憶當中,父親與母親是很好很好的一對,他們相敬如賓,他們從不爭吵,他們會一人牽她一隻手,帶著她走在校園的小徑上,他們曾是一對模範夫妻,結果全是假的,是裝出來的。
輕輕的歎息不覺自嘴裏溢了出來,莫名地,她心疼起父親來,窮盡一生,他都是寂寞的。
“卓太太,在你和我老丈人離婚之前,難道他從來沒提到過薇薇的身世嗎?”
眼見身邊的女人神情黯然,傅禹航知道她很失望,不僅失望於沒能聽到有價值的東西,更失望於一段在她眼裏美好的婚姻原來隻是假象。
他沒辦法給予安慰,隻想再深入地問一問,希望可以挖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我隻知道老秦有一個朋友叫阿江,具體哪個字不知道,那人和薇薇的身世有關聯。我記得,老秦帶薇薇見過他……不過那個人很神秘,一般隻有他找來,連老秦都不知道他住在哪裏……”
陸瑤也提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阿江。
這時,侍應生把菜一道道送了上來,三個人暫停談話。
待菜上齊了,酒也倒上了,陸瑤才瞄向秦芳薇,試探著說道:“薇薇,按理說,你該認識他的……”
“四歲的時候是見過幾回,後來就再沒見過……也不太記得那個人長什麼模樣了……隻知道他長得高高壯壯的……其他的不記得了……”
她那時太小,還不太記事,想想真是遺憾。
傅禹航一直目光灼灼地盯著陸瑤,沒放過她麵部任何的情緒波動,據他判斷,她沒有撒謊。
他想了想,把手機取出,將那張打籃球的照片調了出來,指著那個拍手的男人問道:“這人是誰?你認識嗎?是不是就是那個阿江?”
陸瑤接過照片看了一眼,搖頭:“不認識,而且這張照片我從來沒見過,你從哪兒弄來的?”
“爸留下的相冊裏的……連你都沒見過?”秦芳薇殷殷地問道。
“沒……我可以肯定。”
陸瑤抬頭,目光在這一男一女臉上掃過,下一刻,嘴裏吐出了一句讓他們的眼睛為之一亮的話來:“這人我是不認識,但是阿江的照片我有……”
“真的?”
垂頭喪氣的秦芳薇頓時驚喜地叫了起來。
這還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真的,但我不可能隨隨便便給你,更沒帶在身上。”陸瑤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執著酒杯,搖著裏麵那剛剛倒進去的紅酒,優雅地欣賞著裏麵的酒色,說,“薇薇,關於你的身世,我該說的全都說了,現在該換你們把老卓在外養的女人的相關資料拿給我看了。所謂生意,就該一樁歸一樁。做成了這筆生意,我們才有下一單。我得看到你們的誠信……”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做生意當真是精明的。
怎麼辦呢?秦芳薇看向傅禹航。
這個男人二話沒說,將錢包取了出來,從裏麵取出一個信封,很爽快地推了過去:“這裏有那個女人的所有資料,你可以細細地查看……”
陸瑤接過信封,將裏麵的東西抽出來掃了一遍,眼神黯了幾分。麵對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那種親密的照片,她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憤怒,嘴裏還讚了一句:“傅先生查人隱私的本事還真是教人歎為觀止。薇薇啊,我覺得傅先生本事是有一點的,但是這本事再大也不及阿溯……一個是給人打工的,一個是大Boss,你確定你要和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嗬,這個女人一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開始挑撥離間。
傅禹航忽覺得,陸瑤身上這一份善變還真是教人望塵莫及。
不過也是,鄧溯現在醒了,用他和鄧溯兩相比較,他傅禹航的確不怎麼有價值—利益的大小,她看得很透。
但是,他會是那個不留後手的人嗎?
傅禹航不覺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聲音清冷而尖銳:“卓太太,過河拆橋,就不怕回頭無路嗎?”
陸瑤淺淺一笑,滿目挑釁地望了過去:“我隻是實話實說。你從來不是薇薇心裏那個人。雖然我不是薇薇的親生母親,但我總歸養過她幾年,希望她過得好難道錯了……”說得好像她有多關心秦芳薇似的。
“薇薇,如果你想我把照片給你,可以,今天晚上你必須和阿溯一起過來。隻要阿溯幫著我和卓氏渡過難關,我就把照片找出來給你……其他就不多說了……我還有事,就此別過……”
眸光在傅禹航臉上一掃而過後,陸瑤站起來就往外走去。
秦芳薇的眉擰了起來,心裏清楚地知道,這人是想拿那照片大做文章,可她想不通啊,遂問:“我不明白,卓萬虎這麼對你,你怎麼還要想方設法地保全卓氏?”
那離去的步子隻頓了頓,卻沒有停下。
這時,傅禹航揚聲再次叫住了陸瑤,並將秦芳薇想不通的原因扔了過去:“卓太太,你親生女兒生病了,需要大筆的治療費,這個我一早就知道了。但你更得知道一件事:有錢不見得能找到一個好的專家。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我認識心髒方麵的專家,那個名叫愛德華的英國專家,我曾幫助過他,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話說了一半,他沒有再往下說,因為陸瑤已經一臉震驚地轉過了頭。
從表情變化上,秦芳薇得到了這樣一個認知,傅禹航再一次拿住了陸瑤的軟肋。
這一刻,她不得不歎一句:這個男人真的太擅長和人談判了,瞧,對方的一個個死穴盡數被他抓得牢牢的,心機之深,讓人毛骨悚然。
陸瑤並不震驚這個男人知道她女兒生了病,這在卓家是盡人皆知的事。而為了治女兒那個病,她也算是愁白了頭,可國內的醫生都不敢給她孩子動手術,因為成功率很低,連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都沒有,她怎麼敢去賭這一場輸麵大於贏麵的局。
所以,她把目光放到了國外,幾番打聽才知道英國有一個心髒方麵的權威,叫愛德華·馬森,由他主刀的手術幾乎無一敗例,為此,她動用了各種關係,最終卻連人家的麵都沒見著。
“你說的是愛德華·馬森?”她的語氣是極度懷疑的。
“對。”
“你怎麼會認識他?”高興之餘,她保持謹慎的態度,“還有,你怎麼讓我確信你們是朋友?”
“給你看個視頻。”傅禹航取出手機,點開一個視頻讓她看,“這是愛德華的女兒過生日時,我在他家,這視頻還是他女兒幫我們拍的……”
視頻裏,傅禹航和一個金發男子坐在草地上,附近擺了一個燒烤架子,兩個男人正在拚酒,拚到最後,二人哈哈笑著倒在了地上。
裏麵的金發男子還當真就是那個她求而見不著麵的神醫。
“傅先生,要不這樣行嗎?照片我這就去找出來,等晚一點我們再約個時間見麵。但是,你必須幫我約到這個愛德華,並且說動他為我女兒動那個手術……”她的語氣馬上緩和了下來。
“幫個忙不是大問題,但是卓太太,你這種轉頭就使一記回馬槍的做法,我實在不太敢領教……”傅禹航把玩著手指,懶懶地一笑,聲音跟著變冷。
陸瑤是最善於變臉了,怎麼有利於自己就怎麼說,馬上接話道:“傅先生,這不是回馬槍。一直以來,我就覺得你比不上鄧溯,這本來就是大實話。雖然我和薇薇不是親母女,但我想她有好日子的那份心是真的。現在看來,你能認識愛德華,想來身上另有我沒瞧見的本事。你放心,以後你和薇薇的事我不會多管,她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隻要可以約到那個專家,其他事,她哪會有興趣再多管。
“好,明天我給你個準信,到時我們再交易。既然卓太太還有事要辦,那就不留你吃飯了,不送。”
他沒再留她吃飯,和這種女人一起用餐隻會倒他的胃口。
他這麼一送客,陸瑤想留也沒臉留了,匆匆告辭就走了出去。
小遊沒進來,一直在門外麵,看到陸瑤走了,進來問:“問出什麼來了嗎?”
“她不知道。”傅禹航一句話把話題給帶過了,衝小遊直招手,“來,一起吃,這麼多菜,不吃光太浪費了。”
飯後,秦芳薇對小遊說想回一中的教學園小區,那邊她已經很久沒回去了,怪想念的,想回去走走看看,追憶追憶。
重回七年前的老小區,秦芳薇看著那曆經風雨洗禮的高樓,再回頭看看遠方那些拆了重建的小區,很多過去的記憶就一點一點回到了腦海裏。
這裏承載了太多的歡樂、太多的年少天真,是她從小到大待的地方,也曾見證了她和鄧溯的純真初戀,每一個角落都有他們走過的足跡……
他們慢步走進小區大門,就遇上了物理老師齊祺。這位老師頭發已然發白,戴著一副老花眼鏡,坐在一把輪椅裏,歪著頭在那裏認了好一會兒,才滾著車輪迎了上來,驚訝地叫道:“這不是小秦嗎?”
秦芳薇也看到了他,忙飛奔了過去。
齊老師和她爸的關係很要好,這些年他倆時不時會聚一聚碰個頭,但之前齊老師被電動車撞斷了一條腿,一直臥床,不能自由活動。
“齊老師。”
看到舊年的老師,秦芳薇的眼睛一下就紅了。
齊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也露出了痛苦之色:“你爸怎麼會遇上那種事,怎麼好端端的,說沒了就沒了呢……隻恨我之前發著高燒,沒法去見他最後一麵,這兩天知道了,真是要難受死我了……”
秦芳薇神情跟著一黯,心頭因為老師往他自己胸口那麼狠狠一捶而痛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歎氣道:“這是誰都想不到的事。”
齊祺端詳著這個漂亮的孩子,跟著歎息:“薇薇,你這孩子真是太可憐了,小時候有媽等於沒媽,讀書讀得好好的卻遭人陷害,現在又沒了爸,這往後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這日子可怎麼過啊?誰來照顧你?這一個人在外,萬一病了,都沒個人來關心你……”
“您放心,齊老師,我會好好照看薇薇的……”
適時,傅禹航朗聲插進了話—曾經那個能把一節物理課上得讓男女同學都喜歡的齊老師,如今已是老態龍鍾,這光景令他不由得想到了這個詞:歲月不饒人。
“你是?”
齊祺的注意力落到了他身上,眼裏打上了問號,不認識。
秦芳薇看著心頭一動:傅禹航一眼就認出了齊老師,齊老師卻不認識他,這是不是可以說明他不是一中的學生?
“我是秦芳薇的丈夫。”
齊祺一呆,越發詫然,轉頭又看了一眼秦芳薇:“小秦你結婚了?”
“嗯!”
“什麼時候的事呀?怎麼之前都沒有聽你爸提起?”
“就在我爸出事之前沒多久。”
“哦……”齊祺又轉頭瞧了一眼傅禹航,沒再說什麼,心頭卻連連喊著可惜,她居然嫁給了別人,不是說小鄧醒了嗎?
但出於禮貌,這些話齊祺沒說。
“你們這是幹嗎來了?”
“很久沒回來了,過來轉轉。老師,有個人我想請您幫我認一認……”
秦芳薇轉頭看傅禹航,這個男人非常有眼力見地把手機掏出來,又把那張打籃球的照片給調了出來。她接了過去,指著上麵那個拍手的男子問道:“您認識這個人嗎?”
齊祺將手機拿過去看了又看,仔仔細細做了辨認:“這個人啊……我見過一麵,就這一次打籃球的時候過來的……是來找你爸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她心下一喜,忙追問。
“那大約是……”他回憶了一下,“二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對了對了,那時還沒有你呢……應該是二十七年前的事。那會兒,你爸才來一中沒多久……在外租房子住的……”
這照片居然這麼久了?
她一呆,繼而問道:“那他叫什麼名字?”
“喲,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聽你爸叫他老四,他呢,則叫你爸老三,兩個人的關係看上去很鐵……我問過你爸這是哪兒來的朋友,他說是同學……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唉,還是沒能將那個人的底細給查出來。秦芳薇心下暗歎,不過總算是找出一些眉目來了,他們是同學。
“咦,小秦,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事來了?”齊祺好奇地問道。
“哦,沒什麼……齊老師,您的腳現在如何啊,還不能走嗎?”
秦芳薇故意把話題岔開了,師生倆聊了好久,齊祺的老婆來了,又感歎了幾句,這才把人推了回去,她則把傅禹航領回了自己家。
一進家門,她隻看到覆著一層白色遮塵布的家具上盡是厚厚的塵埃,原本溫馨無比的家園現在變得死氣沉沉的—
家這種地方,必須每天都要有人住,有人打掃,才會有人氣。這人一走,屋子就像被抽走了靈魂,一下變得破敗,變得幽冷,空氣中更會生出一股濃濃的黴味來。
“我們家這套房是教學園位置最好、麵積最大的一個戶型,當初我爸是所有老師當中最舍得花錢的那個,我們這個家也曾是小區裏最讓人羨慕的一家。隻是……誰能想到,不到三十年時間,人沒了,家沒了,什麼都成空的了。人生啊,有時候想想還真太虛太空了……你說一個人那麼奮鬥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呀?反正最後都是一場空……”
望著從小待到大的家,她的話裏露出了少見的消極情緒。
“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的,小的時候,你會覺得它很長,可是事實上,它並不長。在這個由生走向死的旅程當中,結果是注定了的,但是我們不能因為結果注定了就自我放逐。人生有很多種形態,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不辜負這個過程,想讓生活過得精彩,且有意義,就得拚搏,如此人生才是鮮活美好的,否則,我們就枉活了這一場……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嗎,哭也一天,笑也一天;哭會傷身,笑則益壽。那你說,我們該以怎樣的心態來麵對人生才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