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在沈家就讓他們跑了一個,這回又跑了一個,咱們東廠什麼時候成了拖泥帶水的主兒了皇上就要到江南來了,可你們連這幾個小賊黨都清除不了,讓我怎麼對幹爹交代

他當然也有幹爹,他的幹爹便是如今一手遮天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

劉瑾為“八虎”之首,正德元年時便已是內官監掌印太監,並監管神機營屬下戰鬥力最強的精銳“五千營”,而後又奉旨掌司禮監,大權在握,以至於滿朝文武,皆對其馬首是瞻。

常缺誠惶誠恐地跪著,似乎完全失去了剛才殺人的銳氣,雨水從他挺直的鼻尖一滴一滴落下。

“好好做事!”海紅雁輕斥。

“是。”常缺應聲。

他發現眼前這個海紅雁依然是替身。

海紅雁是蘇州人,盡管少年時便去了京城,可是口音已轉不過來,說話仿佛夾白夾唱,古怪而又好聽,難怪上頭人喜歡。

樣子雖然能變,但口音極難學到家。

真正的海公公必定還躲在他那固若金湯的馬車裏,身邊圍著數十個武林高手,那些人有的是死牢裏最窮凶極惡的罪犯,有的是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惡徒,如今卻成了他最忠實的侍衛。

常缺站起來,快速地看了替身一眼,替身易過容,簡直與海紅雁本人一模一樣。

他行禮說:“請幹爹放心,孩兒這就領人去追刺客。”

假海紅雁慢條斯理地說:“去吧。”

常缺點了點頭,騎上快馬飛馳而去。

李檀弓和阿九錯過了一天內唯一的渡船。擺渡人的妻子看他們可憐,收留他們在茅屋裏過夜。擺渡人的女兒還不滿10歲,低著頭端來野菜湯,然後害羞地躲到母親身後去了。

李檀弓心存感激地衝她們笑了笑,埋頭喝湯。

阿九呼嚕呼嚕地把碗喝個底朝天,舔舔小嘴,說:“還要。”

那婦人給他又添了一碗,溫柔地問:“你娘呢”

“在逍遙山!”阿九說。

李檀弓連忙捂住他的嘴,湊到婦人耳邊說:“他娘死了,我一直沒告訴他。”

婦人憐憫地望著阿九,說:“這裏還有幾個野菜團子,吃完了好好睡吧,等到明早我當家的回來,便有船了。”

雨漸漸小了阿九趴在李檀弓的身邊睡得正香,李檀弓卻睡不著,他一直支著耳朵在聽,並且總覺得自己聽到了馬蹄聲。

一滴冷雨滲過屋頂的茅草落在他的臉頰上,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抱起阿九,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擺渡人的家。

他點亮油紙燈籠,在河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淒風苦雨,霧氣彌漫的大河兩岸隻有這一點微光。阿九含混地說冷,李檀弓把他抱緊了些。

阿九問:“去哪裏”

“不知道。”李檀弓說,“總之離剛才的大嬸和小姐姐遠些,免得連累了她們。”

“什麼叫作‘連累’”

李檀弓突然吹熄了燈籠,他似乎聽到了馬蹄聲,很快又證實那是幻聽。

接著他又聽到,然後又是幻聽,再聽到,還是幻聽……

他就這麼吹燈籠、點燈籠、吹燈籠、點燈籠地折騰了半宿,戰戰兢兢,如臨深淵,覺沒睡好,路也沒趕成。

大概到黎明時分,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他聽到真真切切的馬蹄聲,還有隱約的人聲順風傳來。

他把孩子護在胸`前,從河岸邊的矮樹叢裏一竄而出,往不遠處的山林奔去。

風中的聲音越發清晰了,李檀弓懊惱得要死,覺得不應該輕易放棄藏身之處,結果不多久看到矮樹叢燒起來了,他於是更沒命地跑起來。

到了一處懸崖下,他借著隱約的晨光看見上方十多丈處有個山洞,想也不想就往上爬。他雖然沒什麼武功,身體卻很輕靈,什麼攀岩、上樹都是從小玩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