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敢招惹他,連偷懶偷出精來的阿三都畢恭畢敬在他身後候著,讓洗頭就洗頭,讓遞剪子就遞剪子,從做學徒工的那天算起,他都沒這麼聽話過。寬叔捧著茶壺在帳台後嘖嘖讚歎,嚴儼忽然一個抬眼:“叔,有事?”
寬叔被茶水嗆到了,捂著喉嚨咳個不停。
從拋下魏遲出門的那個早晨起,嚴儼就沒有回過家。這些天他一直擠在阿綠的小屋裏。實心眼的少年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狡黠,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被褥鋪蓋卷到了地板上,實踐起了不久前“大不了我們擠一擠,你睡床,我睡地板”的諾言。嚴儼又好氣又好笑,苦口婆心勸了大半夜,也沒能說動他的強勁。
夜間的溫度常常在零度以下,阿綠的房間靠北,沒有空調,卷緊被子縮成一團依舊冷得像睡在冰窟裏。嚴儼睡不著,瞪著眼睛等天亮。地板上時不時傳來阿綠翻身的響動。
“嚴哥……”他的聲音輕微得聽不見。
嚴儼同樣壓低嗓音:“嗯?”
“今天寬叔問我來著。”
“什麼?”
“他問我,你最近怎麼不回……魏哥那兒。”
嚴儼側過眼,看著床腳邊同樣蜷成一團的阿綠:“你怎麼說。”
阿綠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孩子氣:“我說,我不知道。”
說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嚴儼也微微揚起嘴角:“他什麼時候問的?”
“前兩天,中午,你和魏哥在門口說話。”
阿綠的屋子比魏遲家更暗,厚重的窗簾布把房外的光線堵得嚴嚴實實,僅能從房門底下透出一線微弱的光影。嚴儼仰麵躺著,頭頂的吊燈盤在天花板上形成黑糊糊的一片黑影,仿佛就壓在了他的胸口,連呼吸都覺得壓抑:“寬叔沒罵你吧?”
寬叔總嚷嚷著做學徒要聰明,別什麼都搖頭說不知道。你不知道還養著你幹什麼?浪費糧食,浪費土地,浪費資源。
阿綠在下頭“嘿嘿”地傻笑:“沒、沒有,寬叔可好了。就敲了幾下,啊不,一下,我的腦袋。”
嚴儼在心裏搖頭,這傻瓜總有一天得被人啃得連渣都不剩。說個小謊都不會。
過了一會兒,阿綠期期艾艾的聲音又響起:“嚴哥……”
“嗯?”
“你……是不是和魏哥吵架了?”
萬籟俱寂的夜晚,連樓上人家的咳嗽聲都聽得分明。
阿綠等得快要睡著,才模模糊糊地聽見嚴儼的回答:“嗯。”
之後,阿綠不做聲了,因為,寬叔沒有教。
徹夜不歸的第三天,魏遲就找來了。這些天來,嚴儼第一次在太陽底下看見他晃蕩。還好,地上有他的影子,說明前幾天躺在自己身邊的是個實實在在的活人,而不是哪家的孤魂野鬼。嚴儼自嘲地想著。
搶先一個箭步走上前去堵住店門,嚴儼低頭,彎腰,伸手指引:“歡迎光臨,先生是洗頭還是剪發?”
服務行業標準的笑容,標準的語氣,標準的問候。
魏遲站在門外,臉上的疲憊有增無減:“怎麼不回家?”
嚴儼看著自己的腳尖,又是一抹笑:“先生,現在生意比較忙,座位都滿了,你要不要過會兒再來?”
“你兩天沒回家了。”魏遲的臉色很不好,頭發蓬著,眼眶裏的血絲多得好像能溢出來。
嚴儼還想笑。
魏遲啞著嗓子低低地喊他:“嚴儼!”
如果這時候回過頭去照一照懸在牆上的鏡子,嚴儼一定會發現,其實他的模樣比魏遲也好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