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樣做,病人方麵需有某些心理準備。要再三地叮嚀病人,注意自己心理上的感受,而盡量減少心理上習慣地對這些感受所曾引起的批判,為了能達到這目的,最好能使病人輕鬆地休息於榻上,閉上雙眼〔6〕,而嚴格地遵守決不容許任何心內所浮現出來的批判,來抹煞一絲一毫的感受,並且使他了解,精神分析之成功與否,將取決於他本身之能否將所有湧上心頭的感受,完全托盤說出,而不因為自己覺得那是不重要、毫不相幹、甚或愚蠢的,而不說出。他必須對自己的各種意念,保持絕對公平,毫無偏倚。因為一旦他的夢、強迫意念或其他病狀,無法理想地被解決時,那就是因為他仍容許本身的批判阻滯了它的道白。
我曾注意到,在我的精神分析工作中,一個人在"反省"時的心裏狀態與他自己觀察自己的心理運作過程,是完全不同的。"反省"通常較專心作"自我觀察",所需的精神活動較大,當一個人在反省時,往往愁眉深鎖、神色凝重,而當他作自我觀察時,卻往往仍保持那份悠閑飄逸。這兩種情形,均須個人集中注意〔7〕,然而一個正在反省的人,卻須利用他的批判能力,用來拒斥某些一旦浮現到意識境界曾使他感到不虞意念,以阻止它繼續在其心理中進行,而其他有些觀念,甚至在未達到意識境界,仍未為他本身所察覺前即已杜絕。但是,"自我觀察"卻隻有一個工作--抑製本身的批判力。而如果他能成功地做到這點,那將有無數的意念想法,能絲毫不漏地,浮現到意識裏。而借著這些,本不為自我觀察者所覺察的資料,我們就可能對這些精神病態意念作一解釋,同樣地,夢的形成也可由此作一合理的解釋。可以看出來的,這樣產生的精神狀態,就精神能量(流動注意力)的分布而言,頗似人們入睡前的狀態。以及催眠狀態在入睡前,由於某種批判能力的鬆懈,使得不希望的意念,湧上心頭,而影響了我們意念的變化。由於這種鬆懈,我們均習慣地稱之為"疲乏",而這湧現的不希望的意念,往往變化為視覺或聽覺上的幻象〔8〕。但在夢或病態意念的分析時,這些變化為幻象活動的,均被故意地或熟練地廢棄,而將這些精神能量(或隻是部分地)予以保留,用來專注於追溯這浮現到意識的不希望的意念,究竟來自何種意念。(在入睡前,這種意念已轉為幻象,而在自我觀察中,則仍以"意念"存在。因此不希望的意念可由此而蛻變成某種希望的意念。)
然而大多數人均發現對"自由浮現的意念",要采取這種態度,仍有相當困難,這種"批判"的揚棄,實在很難做到。不合希望的意念,往往很自然地會引起強大的阻力,而使這意念無法浮現到意識層。然而,如果參照我們偉大的詩人席勒所說的話,我們就會發現文學的基本創作也正需此種類似的功夫。在他與哥爾納的通信中(感謝OttoRank的整理,才有這份信件的發現),席勒對一位抱怨著自己缺乏創作力的朋友,作如下的回答:"就我看來,你之所以會有這種抱怨,完全歸咎於你的理智加在你的想象力之上的限製,這兒我將提出一份觀察,並舉一譬喻來說明。如果理智對那已經湧入大門的意念,仍要作太嚴格的檢查,那便扼殺了心靈創作的一麵。也許就單一個意念而言,它可能毫無意義,甚至極端荒唐的,但跟隨著而來的幾個意念,卻可能是很有價值的,也許,雖然幾個意念都是一樣的荒謬,但合在一起,卻成了一個甚具意義的聯係。理智其實並無法批判所有意念,除非它能先把所有湧現心頭的意念一一保留,然後再統籌作一比較批判。就我看來,一個充滿創作力的心靈,是能把理智由大門的警衛哨撤回來,好讓所有意念自由地,毫無限製地湧入,而後再就整體作一檢查。你的那份可貴的批判力(或者你自己要稱他作什麼),就因為無法容忍所有創造者的心靈的那股短暫的紛亂,而扼殺了靈感的泉湧。這份容忍功夫的深淺,也就是一位有思想的藝術家與一般夢者的分野。因此,你之所以發現毫無靈感,實在都是因為你對自己的意念批判得太早、太嚴格。"(一七八八年十二月一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