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回家發現冬姨在收拾行裝。媽媽在廚房裏殺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高聲地說:“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好不容易大老遠來一趟,又急匆匆地要走。”
天蘭走過去:“冬姨,真的要走。”
冬姨笑笑說:“沒有不散的筵席,瞧你媽媽,還象學生時代一樣的天真。”
天蘭說:“媽媽隻是舍不得你。”
冬姨摟摟她:“你媽媽說了,把你給我做幹女兒,暑假的時候,不管考得怎麼樣,到海邊來看幹媽,我請你去吃生猛海鮮。”
“把她美得。”媽媽在廚房裏聽見了,說道:“還是那句話,考不好,哪兒也不去。”
冬姨附到天蘭耳邊說:“別信你媽的,她刀子嘴豆腐心,在我們那一屆可是出了名的。”
天蘭咕咕地笑。冬姨從皮箱裏拿出一隻小巧精致的音樂手表說:“瞧我這記性,連見麵禮都忘了拿出來,這隻手表會說話,你早上要是賴床,它會罵你懶蟲,不信你試試。”
天蘭一試,果真是這樣。電子模似的聲音“懶蟲、懶蟲”立刻充斥了整個房間,媽媽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天蘭和冬姨笑做一團滾在床上。
“還象個孩子。”媽媽嗔怪地說。不知是說天蘭還是說冬姨。
冬姨是坐晚上十二點的火車離開的。爸爸媽媽一起去送她,天蘭一個人在家看書,有點害怕,就把各個房間的燈都打開來。十二點的時候,天蘭好象聽到從遠方傳來的火車的汽笛聲,那聲音細而尖銳地穿空而來。天蘭想冬姨就這樣走了,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跟她說。人的一生真是很奇妙,冬姨和媽媽一樣年紀,一起長大。可是她們有那麼多的不同。天蘭很想知道自己的一生會是什麼樣子,考上重點和考不上重點,是不是真的就會有很多的不同。或者說程濤,留在城裏和不留在城裏是不是也會有很多的不同。或者說西子,有一個局長爸爸和沒有這個局長爸爸是不是也有很大的不同,冬姨所說的“抗爭命運”究竟代表著哪個方麵。這些都是天蘭這個年紀所想不明白的。可是她不能問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是不允許她的頭腦裏有這些亂七八糟的雜草的。隻有冬姨不一樣,她有大人的頭腦,孩子的心靈,天蘭感覺自己能和她息息相通。天蘭懷念著冬姨,呼吸也成了黑暗中遊泳的魚。
夏天是張開翅膀的鳥兒。安安靜靜地飛了過來。飛近了,天也就熱了。天一熱,中考也就近了。那些日子西子也用起功來。真正的用功,走在路上也背英語單詞。天蘭取笑她,她很正兒八經地說:“程濤說了,什麼都靠我老爸是沒出息的表現。”
天蘭鄙夷地想他還不是想靠你老爸,動了動嘴唇沒有說出口。
西子說:“程濤的工作快定下來了,可能是在外貿局,我爸挺欣賞他,說他是個幹事業的好青年,還說他一定會有一番作為。”
天蘭故意說:“程濤做你的家教,可真是交了好運了。”
“可不是?”西子挺得意。
自從冬姨走後爸爸媽媽就常在茶餘飯後提起冬姨。這使天蘭想起一個作文裏常用的詞語“記憶的閘門。”在冬姨來以前,這個閘門是緊緊閉著的。一旦打開,有關冬姨的事就滔滔不絕了。有意無意中聽的次數多了,天蘭也就拚湊出一個大約的故事:起初,媽媽和冬姨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一起長大,一起插隊。後來,為了回城,媽媽做了一件對不起冬姨的事。至於這個事是什麼事天蘭不知道,也不便於問。媽媽和冬姨也就成了陌路人。過了很多年,冬姨突然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來探望老朋友。讓媽媽很內疚也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