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取下圍巾圍到草草的脖子上說:“如果你相信的話,幫幫亦美吧!”

“我怎麼也不肯相信我怎麼也不肯信。”草草在電話裏對著文洛反複地說,“世界與我們想象的太不一樣了,章老師曾是我們全班同學的偶像,可他卻……,我該怎樣去跟亦美說呢?”

“草草,你聽我說。”文洛又像在哄小妹妹,“這世界讓人尷尬的事很多,你慢慢就會懂的。”

“我不希望亦美也像林子一樣錯了以後才知道回頭,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勸亦美。”

文洛在電話的那端沉默了許久,突然慢慢地說:“草草,我們見一麵,好嗎?”

——“草草我們見一麵好嗎?”

——“見一麵好嗎?”

——“好嗎?”

草草軟軟地坐在沙發上,她想她等這個邀約等得太久了.此時心情就像一個迷途的人不知所措中突然瞥見自己曾熟悉的景物,感動與心酸都叫人招架不住。

“好的。”草草氣若遊絲般地說.

(八)

草草去見文洛的時候是亦美生日的前一天,草草做好了三種心理準備,一種是文洛很英俊,比香港那個唱歌的黎明還要英俊;一種是很醜,像菜場上林子她媽魚攤子對麵賣肉的大金牙;還有一種是很一般,像大街上那些千篇一律的麵孔。大概人也就隻有這三種了,草草對自己說,無論是哪一種也一定要毫不吃驚地與文洛像老朋友一樣地交談。

循著文洛給她的地址找去,果真是一家小廠。

草草在心中為自己的豐富的想象力鼓起掌來,斑斑駁駁的鐵門留著一條小縫,草草遲疑地叩了叩。

傳達室裏走出來一個人,草草起初以為是個小孩,走近了才發現是張大人的臉。草草嚇得倒退了一步,這種人在電視上看到過,草草知道他們有個很難聽的名字——“侏儒”。驚嚇之餘,草草盡量鎮定地問:“請問你們廠裏有個叫文洛的人嗎?我找他。”

“是草草吧?那人開口說話了。那聲音,那聲音草草聽了一年多了,不會錯。絕對不會錯.

“文洛!”草草在心裏低低地吼了一聲.

”我是文洛。”他說。

傳達室臨窗的桌子上靜靜地躺著一部白色的電話。

文洛那低低沉沉的聲音又在草草耳邊響起,草草疑心自己在做夢,使勁地搖了搖自己的腦袋。

“對不起,草草。”文洛說,“我知道你怎樣揣測過我,我也想過對你保持這份神秘,直到你長成大人。那天你跟我講了林子、亦美、還有你們班主任的事,我覺得你不再是個小女孩了。霧裏的花固然很美,但總有霧散的時候,你需要用自己的眼睛辨認霧散之後的每一支真正的花朵。從小我就受到別人的歧視,認識你以後,你給了我許多我在周圍的世界裏無法尋到的自信和歡愉,希望這次見商能夠對你有所幫助.以後你還會發現更多與你想象截然不同的東西,但是,我相信你有能力承受它們了。”

“我懂了。”草草輕輕地說,然後伸出手在文洛那碩大的額頭上撫摸了一下,“謝謝你,文洛!”

草草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樣走出那斑斑駁駁的小廠大門的,也不知道是怎樣跟文洛道別的。

華燈初上,是小城最美麗最溫柔的時分,草草一邊走一邊流著淚,抹也抹不幹,就幹脆不抹了,一任淚珠在街燈美麗的映照下一閃一閃地劃過臉頰。草草想,自己十七年來學到的東西也不會比今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