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為黑暗的緣故，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劉凱峰感覺洪金森的聲音似乎突然蒼老了許多，難道是因為趕製日軍的軍服而疲憊了嗎？
劉凱峰走下樓梯，按下了大廳的電燈按鈕，隻見洪金森坐在太師椅上，顯得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自從和洪雲婷成婚以來，劉凱峰還真是沒注意到他的變化。不過，有一點劉凱峰倒是感覺到了，平時對自己，洪金森要麼叫“劉隊長”，要麼就不答話，但是剛才，他聽到洪金森叫他的名字“凱峰”了。
“叔父，”劉凱峰走到他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您還沒睡呀？”
過去，洪金森叫他“劉隊長”，而他則回稱“洪先生”，現在，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後，劉凱峰不由自主地喊了聲叔父，大概是被他的情緒所感染了。
洪金森看了劉凱峰一眼：“凱峰，我已經把婷兒交給你了，不知道將來你有什麼打算？”
“叔父，”劉凱峰笑道：“謝謝您對我的信任，隻不過我和雲婷的婚事，因為是太君作的主，而雲婷似乎對此頗為反感，所以……”
洪金森搖了搖頭：“唉，我洪金森也算是英雄一世，沒想到人到暮年，卻變得如此氣短起來，有個秘密你可能不知道，婷兒並不是我的侄女……”
“我知道，她是您親生的女兒。”劉凱峰笑道：“如果太君連這點都弄不清楚，還能夠在上海站得住腳嗎？”
洪金森苦苦一笑：“也是，我隻是在自欺欺人罷了，那個林會長在我麵前稱兄道弟，回過身去，還有什麼不會跟日本人說呢？”
劉凱峰知道洪金森是個明白人，所以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洪金森望著劉凱峰，眼含深意地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劉凱峰笑道：“您這問題還真把我難住了。”
“知道嗎，為了婷兒，我接下了日本人的訂單；為了婷兒，我答應了你們這門婚事。現在，我還是為了婷兒，想問問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洪金森沉聲道：“如果缺錢，我這裏有；如果怕逃不出上海，我洪金森在上海灘混了一輩子，如果連自己的女兒和女婿都送不出去的話，那還不如一頭在牆上撞死算了。”
劉凱峰搖頭道：“我是身不由己呀！”
洪金森望著劉凱峰：“現在上海確實是日本人的天下，我洪某人也加入了東亞和平促進總商會，但是不是鐵杆漢奸國人一目了然。你還年輕，從你第一次跨進洪公館時，我就看出你氣度不凡，再叫上我知道婷兒從心底就喜歡你，隻不過你現在的身份讓她不屑。那麼成婚的那天，我請了三個算命先生和兩個看相的坐在大廳裏仔細看過你，事後他們都說你既不是賣主求榮之輩，也不是奸詐忤逆小人，有一個先生直言不諱，說你命該一生藏龍臥虎，雖然終成大事，但一生艱辛坎坷，功成名不就，業大位不尊呀！”
劉凱峰望著他：“民國都過去了幾十年，您還信這個？”
“老祖宗的東西有時就是很神奇，不由的讓人不信。”洪金森說道：“我不管你是真漢奸還是假投降，但心裏總覺得靠蔣介石的國民政府抵抗日本人，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我舉目無親，隻有膝下這麼一個女兒，既然老天爺讓你們陰差陽錯地走到了一起，我就希望你能夠好好待她，最好是遠走高飛，離開上海這個是非之地。一個小小的租界日本人都不敢涉足，你們要是到了法蘭西和美利堅，我就不相信他們還敢把你們怎麼樣！”
劉凱峰在心裏不由感歎道，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呀，象洪金森這個昔日在上海灘叱吒風雲的人物，最後也還是為了自己的女兒甘受屈辱，在日寇麵前低下頭顱。
“叔父，”劉凱峰站起身來：“你是過來人，有很多事雖凱峰不言，您也心知肚明，我和雲婷之間的事，應該由我們自己處理，但有一點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讓她受到我的任何連累的。”
“假作真來真亦假，”洪金森歎道：“唉，婷兒或許還不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這裏是在中國，不是她生活過的美國，我洪家也有規矩，她過了門就是你的人，如果真戲假唱的話，你死了，她得守寡；你活著，她也隻能守活寡了。我就在你們隔壁睡，許多事情想不知道都不行，想不知道都不行哪——”
說著，他緩緩站起身來，從劉凱峰的麵前走過，步履顯得有些蹣跚地向樓上走去。
劉凱峰心裏明白了，洪金森不僅希望自己帶著洪雲婷遠走高飛，而且也希望自己和他女兒做一場真夫妻，他是過來人，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獨守空房。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他又不能對女兒說這些，所以，他隻有找劉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