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星空皓月當頭,在市郊還有幾許熱浪撲麵,可當劉凱峰駕駛著吉普車,載著張發奎駛入廬山腳下的時候,頓覺寒意四起,雖然張發奎和劉凱峰都準備了外套,但還是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冷顫。
吉普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一個多小時後來到了位於廬山西南麓薛嶽的第一兵團司令部,老上司的突然造訪,讓薛嶽受寵若驚,聽到哨卡的衛兵電話報告後,薛嶽已經從山澗裏的指揮部迎了出來。
張發奎和薛嶽都來自廣東韶關,又都是出身第四軍的廣東名將,在長期的軍旅生涯裏有分有合,既有鮮血結成的友誼,也有分道揚鑣的恩怨。
民國十年,在孫中山總統府警衛團裏, 葉挺是第一營營長,張發奎和薛嶽分別任的第二營和第三營營長;民國十六年張發奎和黃琪翔在廣州發動政變,奪取李濟深在廣東的軍政大權後,薛嶽立即公開叛變李濟深,投靠張發奎,率所部新編第二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四軍教導第一師,並擔任師長;民國十九年中原大戰爆發,張發奎與桂係聯軍從廣西分途北上,配合馮玉祥、閻錫山對蔣作戰,但後續部隊在衡陽受到蔣光鼐、蔡廷鍇部阻截,後路被斷,在這緊急關頭,薛嶽主張移兵東南直搗南京,吸引蔣介石的主力,但未被張發奎采納,後來張發奎和桂係聯軍在衡陽遭到蔣及蔡部的圍攻,傷亡慘重,他因自己主張被否定造成大敗,便灰心喪氣,牢騷滿腹,被調任柳州軍校校長;淞滬會戰期間,張發奎任第八集團軍兼右翼軍總司令,薛嶽任第十九集團軍兼左翼軍總司令。
現在,他們分別任第一、二兵團總司令,各率重兵虎踞在贛北大地,他鄉遇故知,自然是異常親熱。
“哎呀,總指揮,您怎麼親自來了,”薛嶽老遠就向張發奎伸出雙手,然後慚愧地說道:“應該是伯陵登門拜訪您才對。”
雖然他們同年,但張發奎一直是薛嶽的上司,再加上北伐時期張發奎擔任第二方麵軍總指揮,一般老部下都以“總指揮”稱呼他,薛嶽自然也不例外。
張發奎伸出與薛嶽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哈哈,薛伯陵,你還是老樣子,除了這軍銜飛漲之外,還是老樣子,虎頭虎腦地好像還沒滿十八歲似的!”
“老囉老囉,你我都已過不惑之年,就別再想回到十八歲那樣的好事了。”薛嶽立即側身閃到一邊:“請,快請到指揮部一敘。”
張發奎讓劉凱峰在門外等著,然後跟薛嶽一塊走進指揮部,屁股敢一坐下,就忍不住發起了牢騷:“伯陵呀,我現在是坐在火山口上備受煎熬,整天心煩氣悶,所以不請自到,來你這裏透透氣!”
“不會吧?”薛嶽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笑道:“聽說你大駕光臨九江,全城軍民都歡欣鼓舞,國軍上下更是士氣大振,你這心煩氣悶一說,可讓伯陵如墜雲霧呀!”
張發奎搖了搖頭,然後走近牆上掛著的地圖,說道:“九江麵江臨湖,又無縱深回旋,重兵屯守在這條狹長的戰線上,猶如一道外強中幹的長堤,不破則已,一旦鬼子突破一點,因部隊無法運動,首尾不能兼顧,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就是等待著鬼子分割包圍,個個擊破。”
薛嶽一愣:“既然你清楚地意識到問題的症結所在,為什麼不因地製宜,重新調整部署呢?”
“按照我的意思,固守九江雖然是勢在必行,但怎麼個守法卻很有講究。除了在九江城區重點布防外,”張發奎指著地圖下方的丘陵地帶說道:“我本打算在這一帶設立強而有力的二線預備陣地,一線城防能守則守,不能守則退,而二線陣地則利用丘陵地形,設伏殲敵,退則依山而隱,攻則一馬平川,所向披靡。”
薛嶽盯著地圖看了半天,然後說道:“伯陵以為,總指揮此舉是固守九江的上上策!”
在薛嶽看來,張發奎的這一部署是明智的,如果作戰時能按這一部署實施,則部隊首尾呼應,渾然一體,能最大限度地發揮戰鬥力,一旦九江失守,也可以有效地遲滯、阻止、消耗、殲滅日軍。
“問題是蔣委員長獨斷專行,嚴令辭修督促我執行他的拒敵於江湖灘頭的莽夫戰法,把所有部隊集中在江邊湖邊與敵死磕,無異於用胸膛去迎擊敵人的拳頭,美其名可謂之不怕死,說難聽點簡直就是在找死!”張發奎氣憤地用拳頭擂著桌子說道:“更令人難以容忍的是,因為他看到我把歐震的第四軍放在了二線預備陣地上,便抓住不放大做文章,斥責我這樣做是心存私念,保存實力。我才到九江幾天?鬼子大兵壓境,城內布防已經完成,大規模調整部署已經不可能,我不把第四軍放在二線又能怎麼樣?你也是從第四軍出來的,我與第四軍的淵源沒人比你更清楚。固然第四軍與我有榮辱與共,相濡以沫的血脈關係,但自北伐至今,每次指導作戰時,任何配屬給我指揮的部隊,我隻尋求如何去部署完成任務,絕無衡量自己與其他部隊的深淺關係,以圖保存第四軍實力之行為,假如有這種自私行為,第四軍番號早被淘汰,哪有‘鐵軍’之輝煌稱號見稱於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