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不急不緩地移動著三條黑影。
走在前麵的,是個戴眼鏡的文弱書生,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他的身後,跟著一位少婦,全身富家姨太太打扮,實際年紀應該三十出頭,但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走在最後的是個彪形大漢,滿臉絡腮胡,像是看家護院的打手。
他們在夜色下趕路,很快就來到了德安城。
德安縣城原本十分繁華,但自從被日軍占領後就日趨凋零,除了部分投靠日偽的人以外,大部分居民不是逃難就是被殺,這裏依然成了日軍的後方,他們的軍火庫、物資倉庫和野戰醫院都設在縣城內。
“老六,”少婦對身後的彪形大漢說道:“過去看看。”
老六會意地點了點頭,在一個十分考究的院子門口轉了轉,然後走到旁邊一縱身便上了牆。
一會,他打開了大門,少婦和那個書生便走了進去。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個空曠的院子,幽靜而詭秘,當老六把大門關上,三人朝院子中間走去的時候,前麵正堂和四下廂房的門,“咣當咣當”地突然都打開了,從裏麵一下子衝出了十多個端著槍的皇協軍。
老六立即從腰裏抽出盒子炮,少婦和書生站在那裏沒動聲色。
“哈哈哈,”這時,正堂的煤油燈亮起,從裏麵傳來一陣大笑聲,之後走出一個五十出頭的老者,他的身後,緊跟著皇協軍的一個中隊長。隻見那老者雙手一拱,對那少婦說道:“原來是仇司令駕到,真是有失遠迎呀!”
“吳根林吳會長,您就這麼待客的嗎?”一般人無法想象,這個美貌的少婦居然是贛北抗日別動軍的仇司令,隻見她冷聲道:“別說這麼幾個皇協軍,就是來一隊小鬼子似乎也嚇不著你家姑奶奶吧?”
吳根林原來就是一個普通生意人,主要販賣大米和食鹽的,早年在九江經商,後來到了德安,抗戰前一直是安安分分的商人,武漢會戰開始的時候也為國軍出過不少力,鬼子占領德安後,險些被特高課拉出去砍了腦袋,恰逢其子吳孝州從日本留學回來,而且娶了一個日本妻子,更巧的是,鬼子德安城防司令中野英光少佐,居然是吳孝州的大舅哥,於是吳老爺子得救後,就投靠了日本人,還成立了縣大東亞商會並出任會長,而他的兒子吳孝州,也出任了皇協軍的德安縣中隊長。
吳根林連聲道:“誤會誤會,這是犬子吳孝州,近期時有土匪出沒,今天孝州帶幾個人回家本來是準備防土匪的,不想卻無意中冒犯了仇司令。孝州——”
“父親。”
“還不讓你的人把槍都收起來?”
“是。”
吳孝州一揮手,那些皇協軍立即收起槍站到了一邊,老六也把盒子炮插在了腰裏。
吳根林擺了一個“請”的手勢:“仇司令,外麵天涼,屋裏請。”
說完,吳根林在引路,仇司令他們三個跟著進了屋子,吳孝州讓士兵們在屋外警戒,自己則跟在吳根林身邊。
老六還沒等仇司令、書生的屁股坐穩,他就衝吳根林嚷道:“喂,你這個老不死的,居然敢玩我的兄弟?”
原來一個星期前,山上斷糧了,老六派人進城與吳根林商量購糧一事,吳根林嘴裏滿口答應,但到了交易的那天,卻讓小鬼子埋伏在路邊,結果糧食沒運回去,還白白地損失了十多個弟兄。
吳根林冷聲道:“哦,剛才外麵天黑,我老眼昏花還沒看清楚,這不是方圓百八十裏地赫赫有名的土匪頭子小六子嗎?”
老六過去在山裏當土匪時,人稱六爺,吳根林卻叫他“小六子”,顯然是不把他放在眼裏。
老六哪能咽得下這口氣,於是兩眼一瞪,大聲喝道:“是你六爺又怎麼樣?”
吳根林不屑道:“不管是前清還是民國,也不管是中國人當道還是日本人當道,雖然吳某隻是個生意人,還就真的沒把殺人越貨的小土匪放在眼裏。今天若不是看在仇司令的麵上,隻怕這門你是進得來出不去的。”
“你說什麼?”老六雙眉倒立,說著伸手就要從腰裏拔槍。
“老六,”這時坐在仇司令下手的書生開了口:“德安是吳老爺子的地盤,不是在山裏,你就別在這裏放肆了。”
他這是一語雙關,聽起來像是十分忌憚吳根林,其實也是在警告吳根林,山裏還有一百來號弟兄呢。
他的話,吳根林豈有聽不出來之理?隻見他微微一笑:“讀書人就是比山裏人懂道理,這位先生麵生的很,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追隨仇司令的?”
“年前的事。”書生微微一笑:“在下姓白,名雲杉,本來在九江同文中學教書,日本人來了,書教不了了,所以就來投靠仇司令了。”
吳根林“嗬嗬”一笑:“看來白先生是知書達理的人,上了山仇司令無異於如虎添翼呀!”
“吳會長,”一直沒有開口的仇司令這時說道:“現在老六是中央軍的人,白先生是我們別動軍的參謀長,上次的事就算是個誤會,我們這次來是希望與吳會長談一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