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2 / 2)

史書記載,琬煌立朝二十一年元日,宣武王叛變,賜斬。靜姝皇後乃其同謀,夏侯帝念舊情,免死,流放至極北荒蕪之地。夏侯文,剝姓氏,削皇子之位,逐出皇城,從此與平民無異。同與謀逆之人,發配邊疆。

同朝,夏侯帝得二十年前被調包骨肉,立其為太子。

夏至,宮中古木蒼鬱,百花齊放,鳥蝶相映,一派悠然祥和。

葉華從朝堂退下,去了四爪蟒服,拆了金枝玉冠,步入東宮的暖雪閣後,從侍女手中接過藥碗,淺笑著走至榻邊。榻上人一襲白衣,黑發披散在肩,眉目娟秀,白若冰雪的肌膚於和眴的日光下瑩瑩發亮,恍如下凡仙子,美得不可一世。

成鳶自去年寒冬染上肺疾,因久拖不治,直到今日還未康複。他倚在榻上,端詳著一張頗為褶皺的宣紙,望得出神,不知葉華已走到身邊。

“是你寫的詞?”葉華靜靜看了片刻,坐下來道。

成鳶搖搖頭,稍向裏挪,給葉華騰出空當,“是你寫的,在我夢裏。”紙上本是一首悲詞,而如今,巍峨的字跡褪去,竟浮出另一首“天涯同心赴白首”的詞,那兩隻交融的蝶也不見了蹤影,堪稱奇妙。

成鳶自然不會知道,絹絲鋪子起火當夜,葉華命懸一線,將養了三月才蘇醒過來。而那三月時間,葉華夜夜走進他的夢,擁他吻他,守著他日漸單薄的身子,盼他早些振作,莫再折磨自己。

葉華自己也不大記得,唯有醒來時強烈的相思之感,毒藥般侵占了肺腑。

“既是我在你夢裏寫的,便是你寫的。”

葉華舀一勺湯藥,緩緩喂著成鳶,他的眸光沉靜如水,細裏看去,才能發覺水中波瀾,如漫天桃花飛舞,卷起柔柔漣漪,輕輕敲擊著麵前的人。

“不,是你寫的。”成鳶喝了湯藥,揚起頭來將他望著,“你還說此生隻與我一人赴白首,倘若你不在了,叫我……”

他忽然頓住,慢慢垂下眼,靠向葉華的肩,不覺間用力抓緊了衣袖。

葉華單手將他摟住,凝眉道:“我不會離開你,此生都不會。”即便海枯石爛天崩地裂,他也會守在他身邊,離開便是背叛,天地不容。

“不……”成鳶出了口氣,將腦袋蹭進他的脖頸,輕聲笑道,“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在了,我不會等你,也不會尋你,過往便成回憶,不再耿耿於懷,自己過得舒服自在便好。大概偶爾會記起有個叫葉華的人,曾暖過我疼過我,我也將他喜歡到骨子裏去,這樣才皆大歡喜……”┇思┇兔┇網┇

“是麼?”葉華眯起眼,下頜抵著他的腦門,來回磨蹭,“這樣豈不是無情?”

“不是無情,”他環住葉華的身子,悠悠地道,“是太過喜歡,才會如此。所以,即便換了我離去,你也當如此。”衣袖如絲,沿臂彎滑下,露出纖瘦的胳膊,他闔上眼,緩緩睡去,安靜得如同一幅水墨丹青。

琬煌立朝二十一年冬至,成奕將軍之子病逝,年僅十八。

那日大雪揚揚,帝都銀裝素裹,全城上下皆是死一般的靜默。直至靈柩下葬,太子依舊站立不動,揮退眾人,獨泣於雪中。

忽聞雪中簌簌作響,一串珠簾掉落。

葉華轉頭望去,見一抹清影立在珠簾旁,得意洋洋地笑著:“葉華,我從小到大沒見你哭過,無論是搶了你的芙蓉糕還是其他你喜歡的東西,你都不會傷心,像根木頭。這回,終於讓我瞧見你的哭相了,沒想到是如此的傻,你行行好,還是做回那根木頭罷!”

“……成鳶!”他衝上前去摟他,撲進懷中卻隻有冷風。

那抹影子飄到遠處,黑發白衣,遺世獨立。葉華靜靜望著他,望著他在雪中起舞,在肅穆的陵園中旋轉衣擺,像一隻冬月的雪蝶,美得恍如仙物。

東宮暖雪閣的窗子微微敞開,桌上一疊宣紙化作白霧,順風漂泊,彙於靖王府的一處廂房。白發仙人溫婉一笑,輕揮拂塵,那記著長相思的宣紙便吞了墨字,一嶄如新。

“尹師父,”靖王府的小郡主探出頭來,眉間繞著淒淒憂傷,“為何成鳶的命格記載於十七夭亡,可他今年明明十八,你用什麼換了他一年壽命?”

白發仙人將宣紙收進袖中,淡然抬首,“命由天定,卻因情變,若叫成鳶去年亡於西郊鬆柏坡,琬煌便會失去一位文韜武略的太子,於天地,都是一大損失。”

至於用何物換他壽命?

一曲長相思,一紙慕旦情,如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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