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了。

範文正等了十幾分鍾,買到一串烤豆腐幹,豆腐鮮嫩,香辣入味,小蔥青青。拿在眼前看著,想起高一那年的冬天,月考失利的他,在教室悶頭待到深夜。她家離學校近,走讀,每天下課準時去初中部接妹妹,然後一起回家。那日卻在半夜的時候碰到她和她妹妹兩人。

也是在這裏的燒烤攤上,她揮舞著刷子,麻利地同時照看十來串燒烤。她妹妹則圍在一邊,指著火上那些燒烤,說哪個色相最好,哪個口味可能最佳。她胖胖的臉笑成一團,憨憨的,右頰上有一個酒窩,盛滿了醉人的夜色。

燒烤攤當然不是她的。烤完架子上的,她就把刷子還給攤主,跟他說了再見,然後姐妹倆一人兩手五六串,大喇喇地走了。

攤主是個大胡子,四五十歲的樣子,笑嗬嗬的,烤著燒烤還望著姐妹倆離開的方向,直到確定她們安全地離開他的視線才收回目光,和顧客閑聊。

大約是他站了很久,大胡子終於問起他:“小夥子想吃什麼?”

“我要那三串。”他指著她留給大胡子的燒烤,不由自主地說。

食客們都笑了,大胡子愣了愣也笑出來:“看上小姑娘啦?”

“沒有,”幾乎是下意識地否定,“怎麼會喜歡……長成她那樣的人?”

他嫉妒她,很嫉妒,好像周圍人對她的敵視她都無所謂,她隻在乎是不是考第一,隻在乎妹妹好不好。甚至,她都沒對他說過一句話。別人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總要說笑一番,她卻沒半點反應,在座次表上漫不經心地寫下幾個字就算。

“你們這些小男生啊,就知道這些。”大胡子明顯不高興了,扔下這麼一句話就不理他了。

被鄙視的少年總是很憤怒的。他算是很老成的,向來不在意別人說什麼,可大胡子那一句話,把他與膚淺的少年歸為同類,讓他出離憤怒。

“小夥子呀,找女朋友不是長得好看就可以了。你問問老齊,當初他那小麵館兒破得喲……要不是人家小姑娘指點裝修和手藝,老齊早餓死了。老齊打了一輩子光棍兒,孤兒長大,無兒無女,小姑娘帶著妹子周周來找他玩兒。見這邊燒烤生意紅火,又幫他張羅燒烤鋪子……”

知情人有的是,唯獨他範文正愚蠢。考試考不過她,連心胸都不如她寬廣。

後來,名叫“老齊”的大胡子,還是把冷卻的燒烤分了他一串,豆腐鮮嫩,香辣入味,小蔥青青。

臨走的時候,他說:“她每周都這時候來麼?以後還給我留吧。”

一吃就吃了七年,直到今年夏天,老光棍兒猝死。不過,她離開C市後,都是老齊的手藝,倒也有幾分她做的味道。

吃完燒烤,已走到公園深處。燈火闌珊處,轉角的大傘下,素描畫攤安靜地工作著。執筆的女子穿深咖色呢絨大衣,粉色毛衣的高領護著她纖長的脖頸,襯得白膚幹淨到剔透。她問了顧客幾句話後,踢一腳膩在她身邊的英俊男人,說了句什麼。模特兒笑得捧腹,男人嘀咕了兩句,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一步三回頭地朝這邊來了。

“兄弟,畫像麼?”

男人看著他,笑得不容拒絕。

範文正看看正出神作畫的女孩子,點了點頭。

“臭丫頭,要你男人出去拉客,也不怕我被拐走了!”男人手插在褲袋裏,漫不經心地踢了一腳雪,嘀嘀咕咕的。饒是如此幽怨,仍是滿身瀟灑,教人不自主地心服。

男人的聲音他記得很清楚。去年暑假給她電話,也是這麼一副悅耳的男中音:“哦,她同學啊……她很累了,在洗澡,不方便接電話……我是她男朋友,有什麼事你和我說也一樣。”

那樣的話,他不能不亂想。

她畫畫的時候依然很專注,細細地描,慢慢地改,一開始不倫不類,最後卻總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作。

不同的是,她瘦了,畫的不再隻是那一兩個人了,而身邊,也有了男人。

走近了,男人不滿地說:“阿語,看看這小男生是不是你高中同學,我覺得跟你畢業照裏的副班長好像。”

她手中的筆依然閑閑地在紙上窸窣,頭也沒抬。

“哦?那你先幫忙招呼著,內人不就該幹這事兒?你的外子我忙著掙錢糊口呢。”

等畫兒的兩個女生一邊偷看男人,一邊笑。

他站到她身後,看她畫。看著看著,眼神就從素描紙轉移到她手上了。她的手很漂亮,十指纖長,幾乎看不出骨節,有點小肉,不會讓人聯想起某家禽特別受歡迎的某部位。

“誒!你快點!”男人踢她凳子一腳,打斷他的思緒。

她終於回頭,狠狠剜男人一眼,看得他心裏酸水直冒,仿佛那串烤豆腐腐壞掉了。她這才看他,笑靨如花:“文正公,hey,how do you do?”

男人又踢她凳子,瞪眼:“錯啦!你該說how are you?”

她癟癟嘴,低頭繼續畫了。兩個女生捂著嘴笑,等朋友的那個說:“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Hey!How do you do?”模特兒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