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為自己的高尚情操自豪。 但她沒想到,她不計較周寧的窮,周寧自己卻很計較自己的窮。 剛畢業就結婚,兩個人都沒有什麼錢。楊紅好一點兒,H大從七月下旬就開始發工資給她,還分了房子。而周寧那邊呢,要到九月去報到了才開始發工資,所以整個暑假裏,周寧是顆粒無收。 楊紅的父母雖然覺得女兒的婚事來得太匆忙,但他們尊重女兒的決定。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應該好好辦一辦,他們也還有一點積蓄,請幾桌客不成問題。但周寧一聽說舉辦婚禮就麵有難色,因為他沒錢,他父母也沒錢。雖然楊紅告訴他不用他掏錢的,周寧仍然不開心。他說:“我是個男人,拿不出錢來辦婚禮,覺得活得很窩囊。如果你父母拿錢出來辦婚禮,我在婚禮上隻是個牽線木偶。結婚證領了就是結婚了,為什麼一定要辦宴席呢?” 最後兩人都折中了一下,沒有在楊紅老家辦婚禮,隻在H市請了兩邊的父母和一些同班同學。楊紅本來還想趁蜜月出去旅遊的,後來也知趣地不提了。 周寧從學生宿舍搬過來的東西,隻有一個樟木箱子,裏麵裝著周寧所有的家當。楊紅這才知道為什麼周寧身上總有一股“傷濕止痛膏”的味道,原來是樟木箱子在那裏作怪。她跟周寧商量,說我們現在有了穿衣櫃、掛衣櫃什麼的,把這個箱子扔了吧。 周寧不同意,說這個家裏唯一屬於他的東西就是這個箱子了,他要留著,如果以後楊紅不要他了,他還可以收拾收拾,提著這個箱子回老家去。楊紅見他把兩個人的東西分得這麼清楚,有點生氣,但聽他口口聲聲都是說楊紅不要他,而不是離婚啊,分手啊什麼的,心想可能他因為家窮有點自卑感,也就不去計較。 周寧有一雙黑色的破長筒膠鞋,早就沒人穿的那種,楊紅趁周寧不在時,丟在水房門外,等回收廢物的人來撿去。結果周寧比回收廢物的人先到,一眼就看見了自己那雙破膠鞋,又把它當傳家寶一樣提了回來。他彎腰拿膠鞋的時候注意到旁邊還有不知是誰丟掉的一個破鬧鍾和一個舊收音機,也見財起心,順手牽羊地拿了回來。楊紅看了哭笑不得,說:“要那個破鍾幹什麼呢?家裏又不是沒有鍾。” 周寧自己也覺不好意思:“丟了怪可惜的,我會修鍾,修好了送給我老家的人用。”周寧說的老家,還不是他家現在住的銀馬鎮,雖然那個鎮在楊紅看來已經是貧窮落後得可以了。周寧的老家在一個比銀馬鎮還貧窮一百倍的周家衝。光這一個“衝”字,就足以使你對那裏的偏僻和貧窮產生無窮聯想了。楊紅婚前跟周寧去過一回,因為周寧說要讓她看看他出生的地方。坐手扶拖拉機再加上步行,搞了差不多一整天,楊紅才看到那個周寧魂牽夢縈的周家衝,楊紅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那個地方,隻覺得恍如隔世,真是個不知今夕是何年,在解放後幾十年的今天,居然有這麼閉塞而貧窮的地方。如果一定要用文字來形容,隻能說誰看了誰想哭。 楊紅就不明白,中國怎麼還會有這樣貧窮落後的地方,自己的老家也隻是個小鎮,但也許是離省城不遠,父母又是教師,所以從來沒受過這份窮。楊紅站在暮色中的周家衝,看幾個形容枯槁的女人從田裏回來,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出生在這裏,恐怕也不會有上學的機會,大概也同這幾個女人一樣,生於斯,死於斯,葬於斯,世界上知道自己的人不會超過一百人。 去過一趟周家衝,楊紅很能理解為什麼周寧做的夢大多是有關那個地方的。那種貧窮落後真的是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叫你過目不忘,尤其是你到過另外的世界,或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心中有一番對比的話。 楊紅那時衝動地對周寧說:“我們兩個人都到這裏來教書吧,我們可以讓這裏的孩子出去上大學,離開這裏。” 周寧無精打采地說:“我沒有這個雄心壯誌了,你也待不到三天就想離開的。我隻感謝我的父母盡了他們最大的努力,把家搬到銀馬去了。” 2 楊紅覺得有親臨周家衝的經曆墊底,她應該能理解周寧了。但她發現“知道”、“明白”和“理解”之間,有著質的區別。“知道”、“明白”隻說明你掌握了信息,充其量也就是獲得了知識,但“理解”是包含著讚同、支持的,最好是比被理解的對象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讚同和支持。一個妻子知道丈夫為什麼抽煙,但不讚同他抽煙,丈夫也是要抱怨妻子不理解他的。正如一個丈夫知道妻子為什麼愛買些掛在家裏不穿的衣服,但不讚成她這樣做,同樣算不得“理解”。 在楊紅看來,周寧的貧窮都已經成為過去了,現在兩個人有了一個家,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了。正因為周寧受過窮,享受起生活來應該會比一般人更如癡如醉。但周寧就不,他好像處處都跟她搓反繩一樣。 如果按周寧的意思,連家具和電視機都不用買,不過在這一點上,周寧反對得沒有那麼激烈,所以還是按楊紅的安排買了。但周寧一路上都像個在公司沒有股份的小職員,不參與決策,楊紅問他哪樣好,他就說:“你覺得好就行。”搞得楊紅很掃興。好在周寧搬起來還很賣力,不然一腔的喜慶氣就全跑光了。 後來楊紅注意到,兩個人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周寧從來不摸遙控器,遇到他不喜歡看的節目,他寧可不看也不會自己去換一個頻道。但楊紅不在屋裏的時候,他也會調一些他喜歡的節目,等楊紅一進來,他就趕快調回楊紅喜歡的頻道,把遙控器也遞給她。楊紅問他為什麼這樣,周寧說:“買電視機我一分錢沒出,怎麼可以一個人抱著看呢?我們這個家,都是你一個人建立起來的,我隻是寄人籬下。”說得楊紅心酸酸的,隻好安慰他,“什麼你的錢,我的錢,現在兩個人都是一家人了,還分什麼彼此呢?難道我跟你計較過嗎?” 周寧動情地說:“你是個好姑娘,從來沒跟我計較過,我不知道我前世做了什麼善事,今生可以跟你做夫妻。”然後又固執地說,“正因為你對我這麼好,我才覺得特別內疚。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最愛那首歌?” 接著,周寧小聲地唱了起來,聲音低低的: 我常反問我自己 怎樣報答你 海枯石爛情難忘 相見不容易 心裏想著你 眼裏看著你 夢裏夢見你 欠你的,欠你的 今生今世欠你的 啊 何時才能還給你 楊紅聽完心裏很感動,為了掩蓋,隻輕描淡寫地說:“我沒覺得你欠我什麼。” 從那以後,楊紅就特別注意,怕周寧會有欠了她的感覺。看電視時,周寧喜歡的節目還沒到,楊紅就早早把頻道調過去,自己也極其熱心地看,仿佛是專為自己調的。節目完了,也不急著把頻道調回去,而是讓它再放一段,估計周寧對餘下的節目不感興趣了,才小心翼翼地換一個頻道。 楊紅在外麵為周寧買了衣服鞋襪,總是把價格牌牌撕掉,怕周寧嫌貴了,不肯穿,讓她退掉。回來也都挑個時機,仿佛不經意地說:“碰上大減價了,才五塊錢一件,忍不住,就買了。減價的衣服又不讓退,你說這些做生意的——”好在周寧不知道行情,一般都相信了。 有時楊紅跟毛姐一起出去買東西,給周寧買了衣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