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的另一句話卻引起了楊紅的反感。他說他在美國每天早上牛奶麵包地吃了一年,對移情別戀都能理解了:不管什麼東西,你吃久了,就吃厭了。 楊紅記得自己反駁他說,“你天天吃米飯沒吃厭呢。” 朱彼得強詞奪理地說:“那不同,吃米飯是為了飽肚子,沒菜也吃不下去的。人們的注意力都是在菜上麵的。天天吃米飯,不是吃味道,而是吃習慣,餓了拿來飽肚子而已。菜還是要經常換一換的,不然就吃膩了。” 楊紅是順著他那個移情別戀的路子聽的,所以很生氣,心想,這話真實地反映了你們男人的心理。男人吃一個女人吃膩了,就想著換個口味。女人有什麼膩不膩的?女人大概就如被吃的飯,根本不關她胃口的事。你膩,丈夫也是要吃的;你不膩,丈夫還是要吃的。他有問過你膩不膩嗎? 楊紅雖然不喜歡那個比喻,但關於中國胃的話還是聽進去了的。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有一個中國胃的,天天啃麵包喝牛奶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胃恐怕還不是一個普通中國胃,差不多是一個方言中國胃,因為川菜、粵菜什麼的,她都不愛吃,就愛吃自己家鄉的菜,所以她帶了很多家鄉食品。經過一番精打細算,她帶的大多是佐料、調味品之類,這樣分量不重,但用的時間長,可以說是帶著家鄉菜的精華和味道,其他原材料到時候就地取材,像榨菜、辣醬、酸菜魚底料等等,帶了不計其數,不像是到美國做研究的,倒像是來開餐館的。 還隔著兩三個人,楊紅這一隊的那個官員就在向她招手,嘴裏說著些什麼,但楊紅一緊張,就一句也聽不懂了。她身後有幾個人指著前邊,大概在告訴她官員在叫她。楊紅覺得頭腦發暈,為什麼叫我上前?他有透視眼,看見我箱子裏形狀怪異的東西了?她搬著沉重的腿,挪向那個官員,心裏頭惶惑不安,難道我臉上寫著“危險分子”幾個字?或者我的表情告訴他我帶了違禁品?那根本不是什麼違禁品啊,看來是遇到一個業餘打工的官員了。 楊紅先入為主地想著待會兒要怎麼告訴官員那隻是香菇,英語應該是dried mushroom。但是酸菜魚底料用英語怎麼說呢?她半天沒弄明白官員究竟為什麼叫她上前。又被身後的人重複了幾遍,楊紅才聽出官員是請她幫忙,先問她會不會講中文。 這個問題楊紅曾在心裏反複自問自答了無數遍。 現在被問到你會講漢語嗎?反而不知怎樣回答了。我會講漢語嗎?楊紅問自己一句,又順水推舟一般地回答:“會講。” 官員聽到這一句,很高興地笑了,沾沾自喜地說:“我知道你會講。”然後指著桌上一盒東西問楊紅:“這是什麼?” 楊紅恍恍惚惚地覺得又回到了中學英語課堂上了,老師指著一些再明白不過的東西,比如她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什麼的,嘴角掛著竊笑,一本正經地問學生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官員又問一遍。 楊紅回過神來,認真看了看那個盒子和盒子裏盛著的東西。這回可不是中學英語老師慣常指著發問的那些東西了,楊紅看了一會兒,覺得用中文都答不上來。盒子裏裝的是一些貌似香腸、又勝似香腸的東西。形狀像香腸,但顏色泛灰泛黑,不知是什麼東西,隻好說:“我不知道。” “請你問問他。”官員指指站在楊紅身邊的一個男人。 楊紅現在才注意到這個男人,原來自己的這一場虛驚,都是因為這個男人。這完全是個扔到人海裏沒法認出來的那種人,現在能榮幸地引起美國海關重視,也是因為他帶的那盒東西。那人現在當然是急得手足無措,滿臉冒汗。楊紅還沒開口,那人就像見到救命恩人一般,衝著她就嘰裏呱啦地講了一通。 楊紅一句也聽不懂,肯定不是普通話,肯定不是周寧的家鄉話,好像連廣東話也不是。楊紅甚至懷疑那是不是中國話,說不定是越南話、柬埔寨話、泰國話什麼的,因為那個男人生著一張馬來人的臉,眉骨突出,嘴唇外翻,膚色偏黑,應該是那一帶的。 “他說什麼?”官員問道。 “我不知道。”楊紅說完這句,覺得四周一片安靜,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反而靈魂出竅般地想起朱彼得說過的笑話。他曾問口語班的人,說如果你隻能學三個英語單詞,你應該學哪三個詞?那些年輕的女孩就嬌憨地說要學“我愛你”,結果朱彼得說答錯了,你們應該學“我不知道”這三個詞。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現在你能對這個官員說“我愛你”? 楊紅又說一遍:“我不知道。” 官員狐疑地看了楊紅一眼,又把她的護照拿起來仔細檢查了一番,軟中帶硬地問:“你是中國人嗎?你是從中國來的嗎?” 楊紅恨不得回敬他一句:那護照上不是寫著嗎?但自己的英語還沒純熟到可以吵架的地步,隻好簡單地回答:“是的。” 官員仿佛找到了楊紅邏輯中的一個大漏洞一般,舉起她和那個男人的護照,一字一頓地說:“你是中國人,他也是中國人。他說話你不懂?” 可能因為他講得慢,楊紅不費力地就聽懂了這幾句,但她張張嘴,說不出一句話。隻在心裏責怪朱彼得百密一疏,口語班裏沒有講到這一個場景,所以自己沒有操練過這方麵的回答。 如果不是語言障礙,楊紅差不多要給那個家夥上一堂政治課了,不扯遠了,就從中國有五十六個民族說起,這些民族大多都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中國還有數不清的方言,中國人聽不懂中國人的話是很正常的,不要說這個從未謀麵的漢子,就是我自己的公公婆婆,我也是聽不懂的。 楊紅在心裏試圖將這些話翻譯成英語,然後一氣嗬成地說出來,好說服這個官員,但已經有另兩個官員走過來,很客氣又很堅決地把她和那個男人帶到一間辦公室裏去了。 3 楊紅待在那個小小的辦公室裏,看幾個官員忙進忙出的,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要把她怎麼樣。楊紅也很奇怪這個男人帶的究竟是什麼。是不是一種特殊炸彈?這麼小一盒,能炸出什麼效果來?那麼是生物武器?楊紅這樣一想,就很驚慌了,比那些官員還驚慌,因為那盒子裏的東西真的是很可疑。剛才她又離得那麼近,這會兒好像喉頭開始發緊了。 楊紅想,我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就清了清喉嚨,又請原諒了幾次,對不起了幾次,但幾個官員都在忙著打電話。最後終於有一個官員打完電話,眉開眼笑地對她說:“別著急,馬上就沒事了。” 楊紅見幾個官員都靜下來等候,知道是自己的救星來了,沒來由地就覺得待會兒出現在門口的會是朱彼得,不由得想起他平日裏給誰幫個忙,都是嬉皮笑臉地問人:“是不是有點無以回報,以身相許的感覺?” 想必女人報答救命恩人的最高規格就是嫁給救星了,所以美女一定要被英雄救,不然就會嫁得窩心;而英雄一定要救美女,不然就無法消受那個報答。而且這對英雄美女最好都是未婚的英雄美女,不然也是白搭。不過,如果英雄救人的時候先看看是不是美女再決定救不救,那就不是英雄而是色狼了,因為命運也不是隻讓美女落難的。是英雄,就上去救人,救了不求回報,才是真英雄。 楊紅知道自己不算美女,但朱彼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