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動這許多哀傷。把那些痛苦的記憶打成包,丟棄在機場吧,因為那裏每個人都是過客,沒有誰會注意到陌生人的惆悵。這樣當你再上飛機的時候,你已經與往日的陰影告別,等著你的,將是新的篇章。 朱彼得說他就是這樣打發候機時間的。這可能是他說過的最一本正經的話,一說完,就引起全班哄堂大笑。楊紅想象不出,像朱彼得這樣的人,會坐在機場的一隅,神色凝重地把自己痛苦的記憶打包。痛苦是一種沉重的感覺,痛苦是一種深刻的體驗,像他那樣即使不算淺薄至少也算得上輕浮的人,能有什麼稱得上沉重而深刻的體驗嗎? 楊紅現在願意相信,一個人能把過往的不愉快打成一個包,丟棄在機場。坐在一個陌生的機場裏,沒有一個人認識自己,好像思維都跟著大膽起來了。在熟悉的環境中,仿佛思維都是有聲的一樣,想一想,都會被人聽見,都會被人察覺,都會變成笑柄。這裏是美國,就算思維被人聽見了,因為語言不通,可能都沒人能懂。 候機的時間,也是難得的清閑時光,平日裏忙忙碌碌,不管是痛苦還是幸福,都沒有時間去咀嚼、去提煉、去歸檔。 人在異國他鄉,與故時故日故地的生活拉開了一段距離,你的心境更平和,你的眼光更敏銳,使你能夠更客觀地看待自己的過去。 楊紅想象著自己正攤開一塊塊布,然後把從前那些痛苦的記憶,分門別類,一點一點地放在布的中央,湊足一個包裹了,就包起來,紮緊,丟棄在這裏。她最先要打包的,是有關陳大齡的記憶。不管那是痛苦還是幸福,那都是她一生中最沉重的記憶。 陳大齡自下鄉後,就像一個隨風飄舞的風箏,從楊紅的生活中飄出去了。開始楊紅還期盼著,以為陳大齡會從鄉下寄一封信給她,告訴他的通信地址,那她就可以寫信到他下鄉的地方去。那時她每天從樓下門衛那裏經過,都希望劉伯會叫一聲:有你的信!每次到係裏去,也要滿懷希望地伸手到信箱裏去摸一摸,希望能摸出一封陳大齡的信來。常常是摸出了一把信,但都不是自己急等的那封,有時隻好拿那無辜的信出氣,把它撕個粉碎。 楊紅知道自己可以去數學係打聽到陳大齡在鄉下的地址,或者去找他弟弟打聽。但她都沒有做。如果他想跟我通信,他會寫給我的。他既然沒有寫,就說明他不想寫。他不想寫了,我又為什麼還要寫呢?我不是想好要放開他的嗎? 一直到了第二年,過完新年到係裏去時,楊紅才收到陳大齡的一張明信片。明信片是年前就寄到了的,但她沒想到有人會寄信來,所以根本沒去係裏取信。 陳大齡的明信片上寫著:“祝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她心情很激動,拿在手裏把玩良久,翻過來翻過去地想找到點什麼,又把那卡的圖案研究了半天,得出的結論是,陳大齡要麼花了心血選了這張絕對不帶任何特殊情義的明信片,要麼命中注定,他隨手一拿,就拿了這麼一張幹幹淨淨的。明信片圖案是一幅風景畫,有山有水,但沒有蝴蝶,沒有鴛鴦,沒有相依相偎的小貓,更沒有相擁相抱的情侶。 楊紅覺得自己應該回一張給陳大齡,雖然新年已經過了,但來而不往非禮也。於是她也到學校書店裏,精心挑選了一張同樣幹幹淨淨的明信片,像應聲蟲一般,恭恭敬敬地寫上“祝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她不知道陳大齡鄉下的地址,隻好也寄到他係裏。也不知他什麼時候能收到,估計他每次回H市都會去係裏拿信的。 自那以後,兩個人都形成了規律,一年兩張明信片,新年一張,生日一張。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