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1 / 3)

視鄉下人的城裏人中,幾乎每一件事都可以上綱上線到城鄉矛盾上來。  周寧的不做飯,已經被楊紅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認可了。自從搬出集體宿舍,楊紅也不硬性規定他洗碗了。自己單家獨戶地住在一套房子裏,門一關,就是一個獨立的環境,沒人看見,沒群眾監督了,還要他洗碗,做給誰看呢?所以楊紅寧可自己三下兩下就洗了,免得叫周寧去洗弄出更多麻煩。但父母來了,楊紅就像一個閉關鎖國的政府突然迎來了聯合國調查團一樣,就有點在乎形象了,至少讓父母看見周寧還是做一點事的吧?不然父母不是要大擔其心,覺得自己的女兒在受苦受難?  楊紅就跟周寧商量,可不可以在父母來的這幾天,由他來洗碗?周寧還是識這個大體的,知道楊紅愛麵子,就一口答應,隻盼嶽父母不要長年累月地住在這裏就行。  嶽母已經覺察到女婿不是那麼聽女兒話的,而且也不喜歡聽批評,為打麻將的事說到周寧沒把碗洗幹淨,或者還剩下了鍋瓢盆也沒洗,嶽母也不在周寧麵前提起,怕他生氣,就趁周寧不在時把它洗了,也算幫幫女兒。不過大家住在一個屋頂下,保密工作也不可能做得那麼好,有幾次,嶽母正在洗周寧落下的鍋盆,就被周寧看見了,周寧立即就火了,衝衝地說:“媽,我是鄉下人,做事不如你們城裏人過細,您嫌我洗得不幹淨,您就直說,叫我重洗,不用這麼偷偷摸摸地幫我,讓楊紅看見,又該罵我了。”說著,就搶上前去,把嶽母推開一邊,叮叮當當、磕磕碰碰地洗將起來,把個嶽母撂在那裏,臉上訕訕的,下不來台。  楊紅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小事,會使周寧生那麼大的氣,而且使他從此改變對媽媽的態度。到最後,但凡嶽母來的時候,周寧就整天整夜在外麵打麻將,算是躲著嶽母。不需楊紅問起,就自動解釋說:“我跟你媽處不好,她在這裏,我就不想待在這個家裏。你不願意我出去打麻將,你就叫她少到這裏來。”  討厭彼此的家人,也許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周寧已經敢大張旗鼓地講出來了,這說明他已經不在乎楊紅知道了。那含義就是:我就是討厭你母親,你能把我怎麼樣?這一點常常使楊紅感到透心涼。  想到這些,楊紅不禁長歎一聲。楊紅想,我和周寧對彼此的家人一個個都是討厭仇恨,對彼此的處事為人,一舉一動都看不順眼。既然對這個人的一點一滴、一親一戚都否定了,那不是把這個人也否定了嗎?但兩個人全盤否定了對方,又還是守在一起,煞有介事地扮演著一家人。  5  楊紅決定不管周寧同意不同意,要辦探親就大人小孩一起辦,簽到證了,兩個人一起來;簽不到,兩個人都不來,不然,把兒子一個人留在中國,周寧肯定要把他送到銀馬鎮去。  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把兒子辦過來,周寧來不來,倒不再重要。以前急著辦周寧來,主要是怕他熬不住了出軌。海燕說得對,出軌不出軌,主要是個思想問題,如果他想出軌,就是天天守著他,他也是要出軌的。他不想出軌,他有要求的時候也不用出軌,他可以自行了斷。楊紅在電話上跟周寧談了自行了斷的事,把周寧嚇了一跳,說這出了國的人就是不同,怎麼一下子學得這麼低級下流了?你室友是什麼人?你跟她住太危險了,早點搬別處去吧。  楊紅覺得這些天不跟周寧在一起,自己反而過得很自在,心口也不發悶發疼了。但這些天不跟兒子在一起,就總是牽腸掛肚,做夢不是兒子生病,就是自己把兒子弄丟了,哭著喊著四處找兒子,醒來了知道是夢還止不住淚。  星期四早上,楊紅要到東亞中心那邊去輔助漢語教學,就特意走早點,順路到外國學生學者管理辦公室去打聽辦探親的事。外國學生學者管理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給了楊紅一張表,上麵列著辦探親需要的東西。第一,要買醫療保險,沒保險她就會被暫停,連工資都沒法領,更不要說辦家屬;第二,要有一定的銀行存款;第三,要有她邀請人的信。  邀請人的信是現成的,就是當初卡森教授發給楊紅的邀請信。銀行存款也夠,跑去開個銀行證明就行。現在就是醫療保險還沒買,學校為外國學生學者聯係了保險公司,按團體價格買保險,可以便宜很多。買保險在網上就可以辦好,不過一定要用信用卡付賬。楊紅剛來不久,還沒有信用卡,得找個有信用卡的人先付一下,再寫支票給他。楊紅想彼得肯定有信用卡,待會兒上完課就請彼得幫一下忙。  楊紅跟的是初級漢語班,彼得教的,每星期應該上三次課,本來係裏也沒人管楊紅上班不上班,但楊紅自己不好意思一星期跑出來三次,所以跟肖嫻商量了一下,決定楊紅就星期四跟一次,一次就跟兩個初級班的課,一個班一節,總共兩節,剩下的都由肖嫻去跟了。肖嫻樂嗬嗬地答應了,說跟彼得的班,沒問題,跟多少都行,如果是跟別人的班,打死也不跟,反正又沒報酬。  上課的時候,楊紅就坐在教室後排,先聽彼得講課,等到學生討論或者做作業的時候,她就四處走走,輔導學生。這活說簡單也不簡單,中文方麵就有一個繁體字的問題,雖然學生用的課本是簡體字,但為了照顧兩岸三地的學生,每篇都附有繁體字對照,學生時不時會就繁體字提幾個問題。班上還有幾個是從香港台灣來的,以前學的是繁體字,平時也就毫不客氣地用繁體字。楊紅認倒是認識繁體字,可是寫不出來,隻好從頭學繁體字,免得學生問的時候寫不出。除了這以外,用英語跟學生講解漢語,也挺不容易的,所以楊紅得好好準備。不過她挺喜歡這活兒,覺得可以提高自己的英語和漢語水平。  彼得到了美國,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上課的時候,穿得非同一般的正式,可能是詩文德要求的,但見中文組上至詩文德,下至助教,即使不是西服革履,也是襯衣領帶,襯衣下擺一律紮在褲子裏。不知是不是像所有在美的中國學生一樣,舍不得花錢理發,彼得的頭發也比以前在中國時長了很多,歪打正著地撞對了楊紅的胃口。  彼得上課好像也不那麼油嘴滑舌了。可能是因為楊紅跟的是一年級的課,學生還沒學多少漢語,老師上課大多數時間要用英語。不知是彼得的英語還沒好到能油嘴滑舌的地步,還是楊紅的英語還沒好到能聽得懂油嘴滑舌的地步,總而言之,楊紅覺得他不再油嘴滑舌了。彼得的普通話,下了課就是典型的南方普通話,沒卷舌音,沒鼻音,但一到課堂上就變了,變得非常標準,哪卷哪不卷哪後鼻音,都弄得清清楚楚,叫楊紅不能不佩服他這麼收放自如。奇怪的是,無論老師普通話怎麼標準,老美說起來仍然像山東方言。彼得說這是因為英語沒有四聲,隻有重音非重音,所以老美沒法對付四聲。  一旦彼得不穿奇裝異服又不油嘴滑舌了,對楊紅的殺傷力就很大了。她很快就發現自己很盼望星期四的到來,而一節五十分鍾的課,又似乎很快就過去了。坐在那裏聽彼得講課的時候,常常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似乎他一舉一動都很瀟灑迷人,連他說話時脖子上喉結的跳動,都可以使她盯著看很長時間,覺得很有男人的魅力。有時她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