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大了,在為師眼裏總是個娃娃,師父疼徒兒有何好羞?”
應笑皺眉道:“可你也沒特別疼哪個師兄師姐,同是學生,不怕他們說師父偏心?”
方澤芹笑道:“他們是醫聖門的門生,隻在為師堂裏學習,自當一視同仁,你是我的徒弟,僅此一根獨苗,便如同親女兒般,這關係自是大有不同。”
說著收拾藥具風爐,領她去了一間靜室,將西側牆的櫥櫃移開,角落裏竟有一扇門,開了鎖,推開一看,原來門後還有間暗房,較之明堂更為寬敞,牆麵屋頂盡是青石壘成,三麵櫥櫃,一麵石台,台上有序地列著各種碾藥製藥的器具,還有一座半人高的煉丹爐,爐裏堆滿香木碎屑,腳下一口地井,井口白氣漫溢,水波紋投在壁頂上,宛若一輪明月。
方澤芹道:“這是為師用來合藥的房間,每日放堂後你便過來,我教你如何調配方劑。”
應笑道:“徒兒還沒通氣感,需多加習練才成。”
方澤芹道:“人各有專精,師父精的未必是應笑的長項,我見你廣識藥性,不妨往調配方劑上鑽研。”
應笑問道:“師父教的金鏃和氣科不是當以練氣為重嗎?”
方澤芹道:“醫者練氣是為了推拿取穴,不比武學內功,常用來救急和愈後調養,以疏通經絡為主,是種養生法門,可防病,是為輔助手段,治病還當以用藥為重,用藥如用兵,是門大學問,古往今來,但凡名醫神醫,無不是用藥的高手。”
應笑本就喜歡料理藥材,聽這麼一說,當即欣然應道:“全憑師父作主。”
方澤芹便領她看過各種藥材藥料,應笑自認能辨識百草,竟有一櫃藥材全然不識,驚奇道:“師父,這些都是什麼藥?徒兒從來沒見過!”言語之間竟帶著幾分歡喜,見有一枚紅石晶瑩剔透,伸手想拿起。
方澤芹忙拉住她,道:“這些藥材大多帶毒,可都是玄度先生采來的,他善於調毒,專從高山險地采來古怪稀奇的藥材調配毒劑,為師常從他那兒買些回來。”
應笑“哎呀”了一聲,背著手往後跳開,說道:“師父怎麼能把害人的毒藥給帶回來?”
方澤芹笑道:“若用錯了藥,那不比毒更甚?應笑,你熟讀內經,可不知是藥三分毒?即便是常用的藥,若下錯了或過量服食,也會中毒致死,反之,若用之有度,毒藥也可成良藥,你想砒霜雖毒,善用藥者卻能以它截瘧驅蟲,玄度先生所采藥材在市上可沒賣的,為師便是想用這些稀世藥材調配出救命的方劑,應笑可願相助?”
應笑早聽出興致來,想也沒想,一口應下,此後每日在藥房裏消磨,煉丹製散無一不學,以至沉迷其中、樂此不疲,若無人從旁看顧,她連飯也不吃,煉丹時便持把扇子守在爐邊,一刻也不肯鬆懈。
應笑耗了半年多工夫,將室內藥材按內經所述藥性重新分類,唯獨玄度先生的生藥材難於辨識,方澤芹親身試毒,或煎湯或製散,分多次少量服食,將毒症逐一記下以辨寒涼毒性,若遇毒性劇烈的,需及時運氣將毒逼出。
這辨識法十分危險,隻因方澤芹內家修為高深才敢如此試毒,對劑量拿捏是慎之又慎。這一日,他因公外出巡診,應笑獨自在藥房讀書,心中總惦掛著一味名叫“石果鬆”的藥材,據說這藥材生在濕熱的沼地,是石果樹的果實,形狀似白皮鬆塔,質地如石頭般堅硬,裏麵卻是紅色軟心。
方澤芹將石果鬆的外皮與內心分別碾磨入丸,無論分服合服,都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症狀,疑是用量太少。應笑見還有三枚丹丸擺在台上,一枚鮮紅如血,由果實軟心製成,一枚雪白如銀,則是外皮熬製而成,兩者混摻,色嫩如蜜桃,看著不像藥,倒似香糖果子,還散發出一股濃甜的香氣。
應笑心道:師父每服三丸都不見有症狀,想來毒性不會太強,少量服食應當無事。
她拈起蜜桃丸看了又看,越覺得可愛,舌尖輕舔,甜絲絲好似糖霜,還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她一時沒忍住,將整粒丹丸丟在嘴裏,想想又害怕了,便要吐出來,可這藥丸遇熱即化,哪兒還能吐得出來?
應笑惴惴不安地等著毒發症狀出現,從清晨等到午後,隻覺腹中微熱,並無任何不適,便放寬了心,誰知不出半個時辰就覺得胸悶惡心、倦怠乏力,想是毒性發了,忙服下解毒藥,症狀稍緩,她心內忐忑,也沒心思看書,自回臥房歇息去了。
待到傍晚時分,方澤芹回了師門,在靜室裏沒找著應笑,又發現藥丸少了一枚,不覺大驚失色,心道:壞事了,那孩子好奇心勝,見我吃了沒事,定想自個兒試試才甘心。
忙趕去應笑的臥房,連敲門也顧不上,直闖進去,卻見應笑僅著內衫,正在彎腰打理床鋪,她見方澤芹進門,似是嚇了一跳,忙將腳邊的被褥衫裙往床底下踢去,束手束腳地坐在床邊,輕問:“師父,你怎麼來了?”
方澤芹見她麵色蒼白,額發微濕,忙過去把脈,沉下麵孔訓斥:“為師如何對你說的?為何不聽話!那些藥材連我也不敢輕試,怎由得你隨意服用?你太不知輕重了!”
方澤芹從沒對應笑動過氣,連大聲些也不舍得,這回實是急怒交加,一時沒能收得住。他這一黑臉,可把應笑給嚇壞了,張嘴“呀”了半天,好容易說出一句話來:“師父……徒兒還有得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