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韓王妃積鬱成沉屙劉懿仙釋罪捐玉
鬥轉星移,說話間將至雍熙二年的春節。
臘月二十八日,窗外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兒;漸漸,雪花兒變大變密,竟至滿空中鵝毛般地飛舞著。不到一個時辰,大地上的萬物無不銀裝素裹,滿目是雪的世界了。
斯時,記室房裏的陳堯叟,揮毫寫出三副春聯,一副是:國泰民安百姓賀新春,風調雨順萬家慶豐年;一副是:千古風流見之後世,百年俊逸始於今朝;另一副是:一夜連雙歲,五更分兩年。對聯墨跡未幹,他便招手喚來了夏守贇,手指案上的春聯揚揚下頦:“等墨幹了,你速速送去。”
“送哪兒?”夏守贇裝傻賣呆地眨眨眼睛問,“送後宮還是送王府?”
陳堯叟親昵地拍一下夏守贇的後腦勺,笑道:“明知故問,當心春節討不到壓歲錢。”
夏守贇頑皮地笑著,卷起春聯正要出屋,韓王妃的侍女燕燕披著一身雪花急急火火地闖了進來,一語未出,就先抹起了眼淚。見此情狀,陳堯叟一驚,忙問:“王妃她……”
“王妃的病,愈來愈重了。”燕燕哭喪著臉兒說道,“方才,昏昏迷迷地問我:王爺回來過沒有?我撒謊說來過了,見你睡得沉,剛又上朝去了。其實,王爺又是一夜未歸。王妃她……太可憐了。”
燕燕哭得淚水漣漣,十分悲痛,主仆情意,至真至誠。陳堯叟聽了,亦不禁沉重萬分。夏守贇更是目不忍睹,他一邊為燕燕拍打掃除頭上身上的雪花,一邊背過臉兒抹去了溢出眼窩兒的兩汪兒淚水。
“是王妃讓你來找我的?”陳堯叟問燕燕。
“嗯。”燕燕點點頭。
“沒有說為了何事?”
“叫您或者楊翊善,到她那兒去一趟,派人幫她找回王爺。”
陳堯叟頷首,然後轉視夏守贇說:“你去吧,見到王爺,把王妃的病情稟明了。我想王妃的意思是想請太醫院的禦醫問診。這件事,非王爺出麵不可。”
說罷,他跟著燕燕去了王妃的寢宮。夏守贇先他們一步出屋,直奔京中街。
京中街的南頭,是王繼忠的住宅所在。自去冬劉娥客居於此,這裏便成了夏守贇的秘密來往之所。他是韓王的貼身隨從,鞍前馬後,上傳下達,韓王自是離不開他。因此於他,這裏已無所謂秘密可言了。
這是一爿禦賜的宅院。王繼忠的父親王遇,是大宋的赫赫功臣,原是武騎軍校,征契丹戰歿,皇上便欽賜了他家這爿宅院。那年王繼忠方六歲,補東西班殿侍。他還有個妹妹,方三歲餘。母子三人雖有一處宅院,其固定進項卻隻有王繼忠一人的俸祿。功臣之眷屬固然當予以關照,但時日久遠便被擱置無人問津了。幸虧王繼忠精明勤奮,好學上進,十歲便不再吃空名,而是實打實的殿前侍值了。他十七歲給事韓王府時,便已是頗有城府的王府中堅了。隨著王繼忠的擢拔與晉階,他家的經濟狀況亦漸好轉,這所禦賜的宅院,亦就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來。宅子的前院,是一處可獨立使用的四合院,正房、廂房、南房一應齊全,雖非巍峨殿堂,亦是磚石鑄就。王母住正房,東西廂房住著一雙兒女,南房空著,盛些雜物,正好打掃出來給劉娥住。可是,時間久了,王繼忠發覺這樣集中居住不便於韓王出入,就把現荒蕪著將來可辟做後花園的後院清理了出來。
後院的麵積較前院還大,空空蕩蕩隻北端有幾間簡易房,是修建這爿院落時工匠們居住的。經過一番內外裝修,初略一看就像新房一樣,外表青磚白灰,內裏雪白亮堂。為出入方便,後院的東側牆上新辟出一道門,韓王又秘密選派十幾名府卒晝夜守衛並為這處住所起了個“怡香齋”的名字。怡香齋離王府雖較遠些,卻十分安逸。況且,自楊崇勳來這裏跪求劉娥向韓王說情那天起,王府上下或明或暗便沒人再找劉娥的茬兒了。秦國夫人裝做不知,雅君自願退出競爭,楊崇勳官複原職以後,對劉娥自是另眼高看了。闔府惟一氣不順的是韓王妃潘嬌兒,但在韓王要寫休書的高壓之下,亦隻好打碎牙齒咽肚裏,五內生煙憋心裏,滿頭腦裝著一個“忍”字了。潘嬌兒是任性慣了的將相之女,從呱呱墜地那天起,就從未嚐過“忍”為何滋味,但自入王府那天起,“忍”便成了她的家常便飯,而她卻偏偏咽不下這個“忍”字,於是便“不忍者鬱,久鬱則疾生”了。就本心而論,她不是不想忍,而是千忍萬忍忍不盡,忍下這次還有下次,但她最終還是忍不住敗下陣來——由小恙而病篤了……
夏守贇趕到京中街怡香齋門口時,已是午時初刻了。隻見白雪皚皚的空曠院落裏,有兩行外行的腳印兒,直通劉娥居住的正房。腳印雖被新落下的雪花兒填了個半平,但卻依然清晰可見。足跡告訴他,劉娥如今不在怡香齋。下這麼大的雪,她能上哪裏去呢?他心裏這樣嘀咕著,還是近前問了門衛。門衛的回答果然證實了他的分析——今早卯時天剛蒙蒙亮,劉娥便帶著侍女娟兒,於門口搭乘一頂四人抬小轎,徑向南郊的道兒趕去了。偏在大雪封門的天氣往郊外去,這更令夏守贇百思不得其解,便入內去問侍雜活兒的謝媽。謝媽告訴他:是女主人同大相國寺事先約定了的——今日巳時正牌,大相國寺住持玄機大法師應女主人之邀,親率全寺僧眾於大雄寶殿做佛事,午時正刻或者更晚一點兒,佛事方能結束,待女主人冒風雪歸來,怕是要到未刻正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