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怒太宗揮淚廢漢王慈韓王問策救王(1 / 3)

第十六回怒太宗揮淚廢漢王慈韓王問策救王

一個小小的玉佛,竟使王妃如此心動,是韓王想不到的。加上禦醫的湯劑調治,王妃的病,漸漸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好轉——一個久臥不起的病篤之人,不幾天居然能站起身來,由侍女們攙扶著,同王府的上下人等,共度一個歡樂團聚的除夕之夜。這件事,不僅為王府帶來了吉慶祥和的氣氛,亦令劉娥的悔疚之心獲得了些許滿足與安慰。韓王見府內府外的兩個女人都開心,亦暗自歡心。

然而,大年初一的節日之夜,皇宮大內便燃起一把宮火,風助火勢,火借風威,由東宮燒起,還漫延至周圍的宮闈殿閣。情急之下,太宗動用了皇城司的禁卒。大內的幾百名太監在蜂擁而至的禁卒協助下,一直救至五更時分,方把大火撲滅……

韓王趙元侃,是在大年初二的黎明才得知宮火消息的。他拉過蘆花駒,就往皇宮急奔。但已為時過晚,不僅大火已被撲滅,縱火犯亦被中書捕獲,正在禦史台大堂按問呢。他趕到大堂一看,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原來縱火犯竟是他的大王兄——漢王趙元佐。隻見大王兄麵色蠟黃,身軀似乎愈發顯得瘦弱矮小了,低頭垂肩立於大堂之下,時不時就渾身瑟瑟發抖,一副很懼怕的樣子。

“元佐你可知罪?”堂上的禦史大聲喝問。

“知罪。”大王兄的聲音低弱。

“所犯何罪?”

“縱火焚宮。”大王兄供認不諱。

“你身為親王,富貴已極。為何還要縱火焚宮?”

“因為我為父皇所棄,我恨……”

“嗡”的一聲,韓王聽到這裏,腦袋頓時漲大如鬥,他再聽不見皇兄的供詞,於暈眩之中,眼前又呈現出了昨日——大年初一的一幕幕——

原來,大王兄漢王元佐狂疾初愈,又逢新春佳節,堪稱雙喜臨門。父皇一高興,便普降德音,大赦天下;賜近臣宴飲於宰相府,召諸王宴射苑中。但父皇念及大王兄大病初愈,體質尚弱,就未通知元佐參與宴射。

大雪初霽,專為皇家狩獵的西郊苑中,白雪皚皚,林木蕭蕭,山丘隱形,鳥獸潛跡。在如此靜寂肅穆的氛圍中,太宗及其七子,八匹駿馬突然馳騁而入,霎時之間將偌大的一片山林,攪得雪塵彌漫,棘折草飛;犬吠兔躥,鹿奔雉鳴。太宗乃行伍出身,四十七八歲,身體尚健,七個兒子個個俊逸瀟灑,英武善騎。父子八人皆是一身戎裝,背挎箭囊,手挽強弓,一路追逐,一路射殺,將近二百畝寬廣的一片山林獵場攪成了一鍋粥。午餐是自獵的野味,雖然作料不足,倒亦鬆軟鮮美。太監送來一壇兒禦酒,原以為足夠享用,不料還未盡興便喝了個壇底兒朝天,一滴兒未剩。餐後繼續狩獵,父子兄弟一年能有幾次歡聚?自是歡樂無比。

至暮,皇兄皇弟各自回府。韓王經過東宮時,正好順便去看望漢王,向皇兄恭賀新春之喜。方行至宮門,恰遇漢王正於宮門前漫步。他迎前施禮道:“王弟元侃向王兄請安,祝王兄新春健康快樂!”

元佐原本就個子不高,由於病魔經年纏身,便更顯得羸弱瘦矮了。他見王弟戎裝輕騎、塵埃敷麵,甚覺驚奇,問道:“皇弟這般打扮,何往而歸?”

韓王據以實相告。最後還加上一句:“王兄今日若能參與宴射就更好了。我們兄弟二人,已有兩年不在一起玩耍了。”

漢王陡然色變,繃緊麵孔凝視著前方,良久方道:“汝等與父皇宴射,獨不許我參加,是兄為父皇所棄也。”說罷,忿忿而去。他想追上王兄解釋清楚,王兄卻著人擋駕……

昨天發生的事情還曆曆在目,但他怎麼亦難以想到,為此次宴射,為一個小小的誤會,王兄竟於中夜燃起一把火。

大堂之上,三位禦史台的禦史仍在不停地按問。由於人證物證俱在,元佐隻能具以實對。錄完口供,一名禦史便命元佐簽字畫押。元佐剛在供詞上按上自己的手印,就見堂後的簾兒一撩,步出了太宗皇帝。太宗一直躲在幕後聽著,他為皇長子的執拗不馴、疾後的凶悖無羈以及眼下的不赦之罪,痛惜得流出了眼淚。

見皇上出來,堂上堂下眾人霎時跪下黑鴉鴉一片。但太宗沒有理會眾多下跪的臣子,而是徑直走至了堂前,用顫巍巍不停抖動著的手指直指階下的皇長子,涕泗說道:“汝為親王,通諳典憲,緣何還如此凶險殘忍?國家大法,朕不敢私,父子之情,於此絕矣!”說罷,掩麵而去。

宰臣百官聽說皇長子縱火獲罪,不論真心還是假意,紛紛聚至宮門,向皇上求情營救。可是,太宗心裏明白,這樣震撼京師、影響全國的大案,是不能徇私的;一人徇私,典憲皆廢,謬種廣播,大宋之廈將傾矣。因此,他揮淚對眾臣說道:“朕每讀史書,頻見帝王子孫之不可教者,不禁扼腕憤恨。豈知時至今日,朕家亦滋此事也。澄明聖世,朗朗乾坤,豈容不法者僥幸?”當場,太宗不僅潑了眾臣的麵子,還傳旨中書,申時之前務必頒發製書,周知天下,將漢王明正法典。

韓王為等中書的製書,於皇後宮中差不多守了一個半時辰。李皇後雖非皇長子的生母,平日與漢王之間的感情頗篤於另幾位親王。這日李皇後聞知元佐獲罪,亦急得心煩意躁,六神無主。她同韓王默坐中宮,想了半天的主意,亦沒有想出個營救的法兒來。

終於等來了中書的製書。韓王從太監手裏接過製書一看,不禁猛地一陣暈眩,眼前直冒金花。因為製書上分明寫著:“廢為庶人,房州安置”八個大字。

房州,又是房州!韓王憤憤地思忖。正是去年這個時候,忽然噩耗傳來——隻有三十三歲的秦王廷美,於房州英年早逝了。秦王廷美,是他的小叔。在他未成為皇子之前,亦就是在太宗未即皇位之前,就特別疼愛他和漢王兩個早早失去母親的侄兒,常帶他們去玩,或郊遊,或狩獵,或兒戲,或演武,或於後苑泛舟,或偷至金泉河畔,光腚擊水於河心。那時,小叔亦才十幾歲,已被太祖封為親王了,但並無長輩和王爺的架子,對子侄輩不拘禮儀,倒像是個孩子王,帶領著德昭、德芳和他們哥兒幾個,一路衝殺演練,一路笑逐顏開……然而,就是這樣的一位好皇叔,於太平興國六年四月為宰相趙普所陷。趙普密呈奏折,告發皇叔交通另一位宰相盧多遜。雖無確鑿證據,父皇卻偏信了此奏,皇叔由操持實權的開封府尹、中書令,被貶黜為西京留守。但趙普的陰謀並不就此罷休,僅過一個月,趙普又唆使開封府尹李符上言告狀,加皇叔罪,謫貶皇叔為涪陵縣公,房州安置。房州乃南國不毛之地。去後不足兩年,皇叔終於死於非命。而現在,他的兄長又要安置於那裏,豈不是……

韓王精神恍惚地踱出宮門,張耆、王繼忠、夏守恩、夏守贇等一隊家將和扈從侍衛正在宮門對麵候著他。見他失魂落魄的痛苦樣兒,全都啞了似的愣愣地瞧著他,無人言聲兒。韓王向張耆甩甩手:“你們統統回府去,留下夏守贇送送我。”

張耆悄聲向夏守贇交代幾句,留下幾名衛卒,便揚鞭而去。韓王從跨上蘆花駒那刻起,那顆劇痛如絞的心兒,便又飛回到大皇兄身上去了……

在八位王兄王弟之中,隻有元佐同韓王是一母所生。元佐長他八歲,韓王元侃生下不足一月就沒了生母。斯時,伯父是皇上,父親是將軍,他們南征北戰以蕩平天下為己任,便苦了兩個幼子。那時的韓王,生活上靠乳母關照,行動中以哥哥為保護神。那時的元佐,個子雖小,卻天生一副大兄長的氣派與風範,不論何時何地,都把緊隨其後的弟弟置於自己的羽翼之下。

一次在後苑翠綠湖遊泳,登上湖心島以後,年幼的韓王再無力遊回岸來。德昭、德明幾位兄長已率先遊回了對岸,急得年幼的元侃跺著兩腳涕哭起來。“哭有何用?”仍呆在他身邊的元佐,恨鐵不成鋼地瞪視著他說,“男子漢大丈夫,能來即能往,來而不往非豪傑也。”說罷,他拉元侃下水。他卻墜著屁股朝後退。元佐“啪”地拍了他屁股一下:“怕個!大不了哥背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