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初更裏劉娥話嗣君正午時襄王救
雪，紛紛揚揚地下著，下了一天，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舉目是茫茫一色的皚皚白雪的世界。
本來，今日初夜，劉娥帶上紫嫣，是要觀光王府官員習武的。豈料天不作美，一場大雪，將演武台幾乎掩埋了起來。後晌夏守贇通知她，習武移時進行。她頓覺興味索然，如有所失。便對夏守贇說道：“騎馬出遊如何？稟告王爺一聲，我想雪中馳騁一回。”
夏守贇搖搖頭道：“王爺不在府裏，劉姐難道不知？許王暴薨，王爺一天數趟，不是進宮安慰聖上，就是去許王府。我是怕姐傻等，專回來說一聲的，喘口氣兒還得返回去呢！”
劉娥自搬進別宅，生活便充實了起來，除做陪讀，聽孫奭講史授經外還迷上了騎馬。有時是襄王有意帶她郊遊學騎，有時是夏守贇偷偷牽馬過來悄悄教她騎。現在，她已經可以獨個兒在平原上縱馬馳騁了。當然，若論所謂的鐙裏藏身、金雞獨立、飛駒斂物等高難動作，不僅比起張耆、王繼忠、夏守恩兄弟望塵莫及，就是較之文弱書生陳堯叟，劉娥亦是自歎弗如的。這段日子她隔三差五地光臨演武台，觀看府中官兵習武或比武。襄王告誡她，習武是男兒之事，女流是不當涉足的。但她認為她去旁觀有三大意義：一可賞心悅目，調劑生活看熱鬧；二可鼓舞士氣，使習練者專注認真，不惜力氣；三、自身亦想習一些武藝，舒展舒展筋骨，磨礪一下手腳。
夏守贇去後不久，暮色就降臨了。紫嫣邁進屋來，問她是否需要陪夜？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妹妹若是耐不住寂寞，但來無妨。反正……”
“反正今兒是單日，王爺亦不來陪你……”
聽紫嫣耍笑她，劉娥裝作生氣，追得紫嫣格格嘎嘎邊笑邊跑。劉娥停住腳兒佯道：“再胡說，小心姐胳肢你個靈魂出竅！”
紫嫣喘籲籲地笑出了淚水。她最怕胳肢，渾身都是癢癢肉似的，隨便搔她一把，她就會笑得喘不上氣來。劉娥製服她的最有效辦法就是胳肢。她知道一旦被追上，就難免一頓胳肢，忙求饒道：“人家不說了還不行麼？您大人不記小人┕……”
“還敢耍貧嘴？”劉娥向前縱縱身子，扮出欲進攻的架勢。
紫嫣連連作揖道：“小的不敢，小的下不為例。如若再犯，小的甘願搔刑侍候。”逗得劉娥捧腹大笑。
站簷下看一會兒雪景，便到了張燈的時候。娟兒送來兩枝新燭，照得滿屋亮堂。火炕燒得比往日還熱，桌案下的那隻火盆，亦燃旺得直冒火苗兒。院子裏大雪紛飛，室內卻是溫暖如春。
劉娥坐至琴台邊，扯下琴罩兒，略調軟玉琴的琴弦，便舞動纖指，先彈了一曲《瑞雪》，接著又彈一曲《路遙遙夜沉沉》。兩支曲子格調迥然不同，一支歡快，一支低迷；一支明朗，一支陰鬱；一支生機盎然，開闊遼遠；一支暮氣沉沉，徘徊迷茫，不知所往。
紫嫣聽罷兩支曲子頗感奇異，便說道：“姐姐是怎麼了？方才還挺高興的，一會兒就又心事重重？”
劉娥離開琴台，依然是一副愁思紛擾的表情。她同紫嫣坐個臉對臉兒，方道：“妹妹忒會聽琴。方才，麵對滿目一色的皚皚雪景，姐是挺開心的。可是，一個念頭突然襲來，使姐想到了許王之死。我的心緒便亂了，就同《路遙遙夜茫茫》中表現的情緒苟同起來了。”
紫嫣詫異不解地望著劉娥：“許王之死，固然震驚朝野，但這與我們姐妹，並無大礙呀！亦值得姐姐如此動心思？”
劉娥淡然一笑，隨之異常肅然地說道：“乍一看來，與我們無大關礙，但細想起來，關礙極大。你我姐妹既然鐵心今世跟定了襄王，就得時時刻刻為襄王著想。人生易老，花容幾何？女人的青春，正如一朵鮮花，能有幾時豔麗？但女人的學識和智慧，亦同男人的學識、智慧一樣，是不會人老珠黃、春殘英落的。因此，聰穎女人愛一個人，不僅要用花容月貌取悅他的一時，還要用其學識、智慧翊助他的一生一世。許王暴薨，嗣君空位。這無疑又為幾位親王都騰出一個爭做嗣君的機會。襄王作為諸親王中的一分子，亦有了這個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姐妹近幾日的首要急務，就是先讓王爺認識到這一點，不要放過這個機會。”
紫嫣聽得入了神。凡劉娥用“我們姐妹”這個詞語時，她就聽得格外認真。
劉娥審視一下紫嫣神色變化，接著說道：“自噩耗傳來那刻起，我腦海裏就常常泛起這件事。但思來想去，總覺自己是牤牛掉井裏，有勁使不出來，或者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就像《路遙遙夜茫茫》所呈現的意境——徘徊迷茫，不知所往。這使我想到古聖賢所說的八個字：學海無涯，用時恨少。試想，如果我們姐妹都是見多識廣的智者，不失時機地翊讚王爺出謀劃策，機會豈不就多些大些？”
“我在想，九位皇子就像皇上的十個手指。”稍頓一下，她又接著道，並將兩隻玉手，伸展於紫嫣麵前，“漢王元佐，許王元僖，一個得過狂疾，一個英年早逝，就如這兩枚大拇指，一斷一殘，亦許此乃天意，他們一先一後，將儲君的位置讓了出來。而皇九子元億，又於即將出閣封王之際，意外地夭折了，就好比是我這兩個小手指，亦從爭儲的行列中退了出來。所剩的是中間的六個手指，這六個手指雖亦有長短粗細之別，但總體而論所差無幾。將來誰做儲君，必有一番競爭。所以，自即日至嗣君確立之前，我們姐妹應竭盡全部的聰明才智，為王爺競爭儲位。當然，我這裏所說的競爭，是民心向背的競爭，是朝野擁戴與否的競爭，不是權力與陰謀的競爭，更不是血腥屠殺、手足自殘的競爭。”
“總覽曆代儲君之立，不外乎三種情形。”娟兒送來了香茗，劉娥細飲了一口，又道，“一、以製世襲。即有嫡傳嫡，無嫡傳長。二、公平競爭，立賢能者。漢之文帝，就是一例。周勃等誅諸呂之後，是大臣們幾議之後，才選定代王嗣位的。三、陰謀運籌，豪爭力奪。這類事件曆代屢有發生：如漢哀帝劉欣，隋煬帝楊廣，唐太宗李世民，都是靠陰謀或豪爭力奪，取得儲君之位的。特別是李世民，搞一個玄武門事變，親手射殺了其兄太子李建成，令其大將尉遲恭殺死了其弟齊王李元吉，還斬草除根殺死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好幾個兒子。逼其父李淵立其為太子。這些靠陰謀靠手足殘殺爭得儲君之位的辦法，我是不讚成的。我主張公平競爭，賢能者立。通過建功立業，取得皇上的信任、百官的臣服、諸王的認可，如是，儲君方無負無愧於天下也。”
紫嫣笑了：“以此看來，姐是想讓我們的王爺做這樣的一位儲君？”
劉娥深深地點幾下頭：“我是有此想法。但任何一件事的成功，均離不開天時、地利、人和。而這三大因素不是天賜的，而是人為的。我現在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就是如何鼎助襄王營造出這麼三個條件來。”
“憑姐姐的學識和智謀會成功的。”紫嫣的語氣十分肯定。
“何以見得？”
“憑感覺。”
“哦？”劉娥臉呈驚奇之色，“你那麼相信感覺？”
“當然。”紫嫣異常自信。“感覺來自了解，來自信任，來自分析與觀察，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哪一點？”
“姐你是位奇女子！”
“又胡說了不是？”劉娥嗔怪地斜瞥了紫嫣一眼，忙轉變話鋒道，“快入二更了，我們先躺下，鑽被窩再聊如何？”
“好嘞！”紫嫣高高興興地應著，一邊鋪被褥一邊開玩笑道，“今晚小妹再做一次昌哥。”
言罷，二人兩眼相視，都笑了……
昨夜，襄王元侃便極想來別宅一敘，隻因是單日，夜已深了，怕王妃不高興，就沒來成。所以，晨起洗盥一畢，便不辭而別，直奔後花園，越過柵欄門，徑取劉娥臥室。
劉娥與紫嫣姐倆聊了多半宿，早晨醒得遲，還相擁相抱睡得正香，就聽有人敲門。劉娥激靈一下支起耳朵，問：“誰？”
“我。”門外應聲。
這時，紫嫣亦睜開了眼睛，一聽是王爺的聲音，慌慌張張穿上衣裳就往西廂房跑。雖然劉娥多次說過她們姐妹倆共侍襄王的話，但那畢竟隻是姐妹倆之間的應允，王爺王妃還都悶在鼓裏。成與不成還難說呢。況且，她和劉娥義結金蘭之事，亦沒有對外張揚。她在別宅的身份，還是一名侍女。侍女同女主人鑽一個被窩兒，成何體統？若讓王爺看見了，還不定怎樣想呢！所以，三十六策走為上。紫嫣機警得像隻小兔子，無聲無息地溜進了西廂房套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