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城牆下守恩擒叛吏監軍府元侃懾
蜀地多雨,尤其秋天,雨勤得就像家庭便膳,幾乎每天都有。
今夜下起蒙蒙細雨,霧大得五步之外看不見人影兒。城牆之上巡邏兵卒的風燈,就像一朵朵粉紅色的小花,在夜色霧靄中開放。
初更時節,從監軍行轅走出幾個人,都穿著蓑衣,前邊兩人各舉著一盞風燈,跟在風燈後邊的兩個人,一個是成都府尹張詠,一個是征西川軍監軍趙元侃。跟在他倆身後的,是夏守贇領班的監軍行轅的八個侍衛。
“天好黑呀!”一出轅門襄王就驚呼,“張大人您看,這樣的壞天氣,他們還會行動麼?”
“有這樣兩句話: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張詠頗為自信地說,“愈是壞天氣,愈是幹壞事的好時候。所以,我斷定:他們不僅會有行動,而且,動得還小不了呢。”
在濃濃的夜色雨簾中,前邊的舉燈人走得有些慢。張詠便著急起來,對襄王道:“這樣的速度,等我們走到了,熱豆腐亦早涼了。”
手持兩盞風燈的人加快了速度。剛走出幾步燈就滅了一盞。跟在後邊的夏守贇悄聲罵一句:“廢物!”就趕前接過風燈,帶著大夥往前走。速度之快,拖得張詠直喘氣。
“稍放慢一點。”襄王見張詠喘不上氣兒,就命令夏守贇道。
夏守贇回頭看看張詠:“張大人還嫌慢不?”
張詠笑道:“先是一隻烏龜,後是一隻兔子。懸差太大,叫人受不了。”他又轉向趙元侃,“城外之埋伏者,都還可靠吧?”
“沒問題。”襄王回說道,“皆是王府舊人,一向機敏可靠。”
雨點變大起來,方才匿了跡的風兒,哧溜溜地刮了起來。風吹霧散,夜色變淡了許多。風吹雨打下的蓑衣,發出不間斷的沙沙刷刷的聲響。“快到了。”走出半道街,又轉一個彎兒,張詠低聲向襄王招呼道,“給屬下說一聲,腳步輕一點,聲音小一點,注意隱蔽。”
他們幹脆熄滅了風燈,緊挨著牆根兒,躡足前進。在離監獄還不到百步的一個巷口裏,他們停住了腳步。巷口和監獄大門隔街斜對。站在巷口的暗影裏,可以看到監獄門口的出入人等。忽然,監獄的鐵門,隨著咣咣當當、吱吱溜溜的聲音大開,幾名把門的獄卒,持槍握棒,左右分立於門外,似在等候著行刑人監押著受刑犯,要從大獄裏走出來。大約半袋煙工夫,果見一個個五花大綁的囚犯,被押了出來。一個,二個,三個,四個……夏守贇數到二十的時候,沒有了後續。襄王和張詠黑暗中交換一下眼神,正欲移步離開,就見獄門裏推出一輛改裝了的敞篷囚車。敞篷車廂裏站著三個同樣五花大綁著的囚徒。
“囚徒還要坐車?”待監獄的鐵門關閉之後,襄王問張詠。
“有錢能使鬼推磨。”張詠神秘兮兮地說,“隻要錢花足了,使在刀刃上,八抬大轎亦可以坐。”
“這二十三個,都是叛官?”
“是的。都是投降賊匪後被官軍俘虜的。”
“這是要解到刑場殺掉的?”
“他們的歸宿理當是刑場。但是,一會兒您就知道,他們繞一個圈兒,就跑掉了。刑場殺的是二十三個替死鬼。他們搖身一變,以後還可以繼續做官。”
他們沿著去刑場的路,走出一節兒,被行刑的隊伍越拉越遠了。襄王怕被甩的太遠看不到真實情景,就催著張詠加快速度。張詠在黑暗中揮著攥緊的拳頭道:“請王爺放心,他們就是騎快馬,亦休想逃脫我的掌心。”
張詠帶上元侃一幹人等,鑽進一條小巷,隻一霎兒工夫,便從小巷的另一出口探出頭來。這條不為人知的小巷的兩端,連著兩條大街。張詠指著大街的前方對元侃道:“看見了?他們繞來繞去,是擺迷魂陣給人看的。最後還得經由這裏,向城北去。”
果然,一袋煙工夫還不到,四十名行刑手押著的二十名囚徒,還有跟在後麵的那輛敞篷囚車,便急匆匆地開了過來。所不同的是,囚徒們身上的綁繩不見了,跑起來方便靈利了許多。
“他們這一跑,我們亦得跟著吃累。”張詠咬著元侃的耳根說,“不然,這出戲最精彩的一幕,怕是王爺看不到呢。”
襄王急令夏守贇:緊緊盯住前方的目標,切莫讓目標跑掉,在不失目標的大前提下,保持同張大人的聯係。趙元侃知道,這任務對於夏守贇,絕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但叫張詠看來,夏守贇肩上的擔子,似乎太重了。所以,他盡量走得快些,還斷不了跑出一節兒,生怕行刑隊“行刑”過了,襄王看不到那幕活寶劇。
雨過天晴,星星亦鑽出雲層,向不眠的襄王和張詠們眨著眼睛,傳遞著信號。“看!”張詠朝西北角的城牆一指說,“‘行刑’開始了。”
襄王循指望去,隻見城牆之上有人往下墜繩索,墜到地麵以後,行刑手便用繩子綁牢“囚徒”的腰身,讓城牆上的墜繩人往上拽。“囚徒”兩手緊握繩索,腳蹬城牆,悠悠飄飄地便上了城牆。然後再沿著外城牆,將“囚徒”縋下去。至此,行刑手便完成了對一個“囚徒”行刑的全過程。
“張大人是如何發現這一秘密的?”襄王輕聲問身邊的張詠。
“其實,發現秘密的何止我一個?起碼上官大人應該知道。”張詠道,“整個成都城的巡邏、緝拿都由上官將軍管著,我就不信他們的軍校們敢瞞著他!”
“我問的是張大人您,”襄王窮追說,“你這樣一位不直接管轄巡邏與城防的文職官員,何以曉知如此秘密?”
“說來亦巧,”張詠說,“華陽知州王煥榮是我的同年。他原就關在成都監獄裏。我去探獄,說他被砍了頭。可過不幾天,他又到衙門來看我,對我說了這個秘密。”
襄王大徹大悟地點點頭。正欲開口說點什麼,就見“囚徒”的最後一名,亦悠悠地上了城牆。這時,他忽然想起了城牆外的夏守恩。此刻城牆之外的情景又是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