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虎狼關襄王遇刺客二王廟堯叟賺
一日,襄王一行勞軍完畢正在返回成都,就見迎麵一匹快馬揚起一道煙塵,颶風閃電般馳來。看到這匹快馬,走在這支勞軍隊伍最前列的夏守贇,立刻提高了警惕。他勒住馬頭佇望,走近了才看清,馬上坐定的是監軍帳下的信使。信使飛身下馬,徑直單膝跪於夏守贇的馬前,說道:“卑職乃監軍帳下信使,奉陳堯叟大人之命,前來投書,請大人收訖!”說罷起身,將一封急函遞到夏守贇手裏。
夏守贇撕開信封一看,立時大驚失色。他回過頭,正欲回馬去向哥哥報告這件事,夏守恩的坐騎,已經同他的坐騎並轡而立了。“發生了什麼事?”夏守恩問胞弟。
夏守贇將函件遞了過去。夏守恩接過一瞅,亦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都是你幹的好事?”他遷怒於弟弟說,“你的一個鬼點子,白白地搭進一條性命!”
“我以為,他死得有價值。”夏守贇不服氣地冷麵反駁說,“起碼轉移了刺客的視線,保證了王爺的途中安全。”
劉鍔拍馬趕上了夏守恩兄弟,問道:“所為何事,是不是家裏出事了?”她陪襄王、上官正走在隊伍的正中,見兄弟倆為一封信麵呈不悅,便拍馬趕了過來。
“陳參議送來一封急函。”夏守恩回稟道,“說監軍府闖進了刺客,將閑置在監軍府的那個王爺替身殺死了。”
劉鍔一臉愕然道:“不是我們離開大本營時剛請到的麼?怎麼就……”
“身中二十隻蜜蜂鏢!”夏守贇滿麵愀然地道,“刺客也真夠歹毒的,王爺若真在帳裏……想起來真讓人後怕!”
劉鍔向身後十幾步外襄王的坐騎瞟一眼,隨之向兩兄弟遞過一個眼神,壓低嗓音道:“這件事不能讓王爺知道。多送些銀子,悄悄安排好替身的眷屬,若有可當差的子女、兄弟,就請成都府張大人關照一下。”她從夏守恩手裏接過那封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抬起頭道:“看來,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他們三人並轡而行。劉鍔居中,夏守恩兄弟的坐騎分列左右。“從打開看到這封信,我一直在想,”夏守贇側臉望著劉鍔道,“這種蜜蜂鏢出自何人之手?我曾聽人講,青城山上清宮的清寧道長,善使蒼蠅鏢,不僅鏢形很像蒼蠅,飛行中的響聲,亦跟蒼蠅的叫聲差不多。因此我想,她既然能造出蒼蠅鏢,為什麼就不能造出蜜蜂鏢、馬蜂鏢或者蚊子鏢呢?”
劉鍔心頭咯噔一下,端莊明麗的麵龐上,透出明顯的疑惑神情。“你懷疑清寧道長?”她忽閃著長睫毛問。
夏守贇坦然點頭道:“我在想,一直隱匿於王繼恩那裏的那個道真道姑,自稱是清寧的弟子。如果行刺襄王這件事與道真有關,那麼她使用的暗器,為什麼就不能是她師傅清寧道長的呢?當然,這暗器的來曆,可能是道真偷的,亦可能是清寧送的。”
“這個清寧……”劉鍔凝眉深思道,“可是應召進過京,在萬歲殿受過皇上召見的呀?”
“那說明不了什麼……”夏守贇還欲陳述疑心的理由,隻見前方三匹戰馬飛也似的並轡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激起的煙塵渦浪,驚得道旁林中的鳥兒,嘰嘰喳喳,炸了窩似的亂竄亂飛。夏守贇隻朝馬匹望那麼一眼,就認出是自己撒出去的探馬。
“有情況麼?”三匹探馬馳至麵前時,夏守贇大聲喝問。
“稟三位大人!”為首的探馬在馬上作揖說,“我們越過虎狼關,又策馬向前馳騁五裏,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點!”
“到關上的垛堞上察看過麼?”夏守恩追問。
“稟大人!我們三個都上去過。箭樓左右三四百步的每一個垛口,我們都察看過,別說是人,連一隻老鼠也沒有見到。”
夏守贇大手一揮命令他們:“再探,往遠處再探!發現一絲一毫的可疑,立即回馬稟報!”
三匹戰馬應聲而去。夏守贇於馬上回身用手指點著左右的四匹戰馬:“你,你,你,還有你!你們四個立即飛赴虎狼關的第一個箭樓,要在箭樓的平台上望觀察,直到我等過關以後,你們再下箭樓歸隊!聽明白了?”
“明白了!”四人齊答。
四匹戰馬揚塵而去。劉鍔這才撥轉馬頭,回到襄王身邊。夏守恩是這支隊伍的總指揮,自當殿後,此時亦該回到殿後位置上去了。但他仍擔心夏守贇出現紕漏,便又叮嚀道:“不要以為替身的一條命,就可以保證王爺的絕對安全!兵不厭詐。做刺客的沒有傻瓜;居於幕後指揮刺客的黑道人物,更是詭計多端。他們或許早就知道那是個替身,殺死替身的目的恰在於麻痹迷惑我們,以便在我們失去警惕的情況下途中動手!你要切記:在你我的職守上,隻有一萬,沒有萬┮弧—隻能是萬無一失,不能萬一有失!”
對於哥哥的嘮叨夏守贇早聽膩了。就是哥哥不嘮叨,他亦深知那“一失”意味著什麼?虎狼關是巴蜀的險要之一,若隱身箭樓之上向過關的人等俯瞰行刺,無疑是最理想之所在。所以,他很重視過關的護衛和安全。
越是臨近虎狼關,山勢越險峻,路途越難走。路之兩旁,或重巒疊嶂,或一側是山一側是萬丈深穀。荒山野外行人極少,林深草長,虎嘯猿鳴;時有湍流橫擋,偶遇蟒蛇過路,意料不到的驚嚇,猝然而至的威脅,常常令人毛骨悚然,心神悸栗。
夏守贇放眼遠眺,隻見高山峻嶺的盡頭,有巍峨的箭樓,橫架於兩嶺之間。樓頂白霧繚繞,樓下山門洞開。門洞之上寫有赫然三個大字——“虎狼關”。臨近了再瞧,箭樓平台上的四根紅色立柱,將平台均衡地分成四格,每格前的垛口處,各站立著一名持械士卒。
四個持械士卒在箭樓垛口的出現,使夏守贇懸空著的那顆心,平穩地落進了胸腔。那是他派往箭樓望的士卒,四個士卒能釘子般戳在箭樓的垛口前紋絲不動,恰好說明時下的箭樓之上沒有敵情。經事前的偵察得知,前後兩箭樓之間的六十步之內,堪稱是死亡絕地——兩側是萬仞絕壁,即使是鳥兒亦難以飛越絕頂;二箭樓前後相對而立,若從二箭樓的平台上放箭或擲鏢於兩樓之間,即便有萬夫不擋之勇,也是牤牛掉井裏,有力使不上,隻能是束手待斃。
夏守贇勒住馬頭停下來。回頭向空中舉下手,他所率領的幾十騎前導騎兵的馬匹,便立馬剪刀裁似的都駐足下來。跟在先導騎兵之後的是襄王、上官正和劉鍔三人的坐騎,跟在襄王他們後麵的才是夏守恩坐鎮的殿後馬隊。他在虎狼關前停下來,是要等候過關的命令。在此險要的隘口,隻有夏守恩一人能下此過關命令。
夏守恩的菊花青馬邁著有節奏的步伐從眾馬匹的空隙間來到夏守贇身邊。夏守贇有點著急地盯著馬背上哥哥那張由於瘦削而更顯嚴肅的臉,問:“是衝過去,還是信馬由韁?”
夏守恩沒有當下回答。他良久地凝視著為沉沉濃霧籠罩著的虎狼關箭樓,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垛口後麵站著的,是不是我們的人?”他問胞弟。
“沒錯!是我派去的四個健卒。”
“怎麼個頂個都像木頭?”
夏守贇訕然笑道:“那不是您要求的麼?——站如釘!”
夏守恩沒有理睬弟弟那帶有譏諷意味的表情和語氣,依舊按照自己的思路下達著命令:“過關之前,你要作好如下準備:一、抽調十二名手疾眼快、武藝高強者,六名護衛王爺,六名護衛劉鍔;二、抽調十六名輕功好、速度快、又善防暗器者,保持高度警惕,一旦我們遭到襲擊,立即便可登上箭樓,追擊襲擊行刺者;三、你要時時追隨王爺左右,若於兩箭樓之間遭到襲擊,你就火速護衛王爺避至箭樓下麵,確保王爺的安全,記住了?”
“記住了!”
“馬上行動!”
“是!”夏守贇答應一聲,立即根據哥哥的部署,作好了過關準備。
在夏守恩的統一指揮下,一百二十匹戰馬,每四匹一伍,既不是快速衝刺,亦不是信馬由韁,橫成排,豎成行,戰馬踏踏,踩著一個節拍,井然有序地向關門進發……斯時,忽然雲空一聲炸雷,一道閃電撕破了黑沉沉的天幕,捅破了天河的河底,嘩嘩山響的暴雨,瓢潑盆傾般地下起來。狂風繼至,雨借風勢,風仗雨威,雷鳴電閃,刹那之間將天空攪成了一鍋粥,將大地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走在隊伍最後的夏守恩,正欲驅馬踱入關口,就聽身側“哐當”一記重響。他借著閃電俯首下看,隻見距馬蹄三尺處,一口長柄大刀橫躺地上。“刀!”他驟然一驚,隨即仰首注目箭樓平台的垛口處:啊!隻見四個垛口後麵站著的四個健卒,一個一個相繼倒下,兵器墜地的脆響和屍體撲地的悶響,無不清晰地傳來。“有刺客!”他當即放喉高喊。這聲喊壓住了滾滾雷鳴。跟在這聲喊之後,是前後兩箭樓上同時傳來的兩串怪笑聲:“嗬嗬哈哈……”笑聲甚是瘮人,似貓頭鷹的嗥叫,又像重石砸著了貓尾巴後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