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慶大捷紫嫣夕備宴接情報襄王夜
賺擒李順的當天,襄王自是高興非常。帳下議事剛結束,他便在去茅廁的途中向劉鍔擠眉弄眼地悄聲遞話道:“娥妹,今夜高興高興!”
劉鍔嫵媚地一樂:“算你找對了理由——活捉了賊魁李順,確實該慶祝一下。我通知紫嫣,讓她弄幾個像樣的家常川菜。”
“求你了!”襄王看周圍沒人,迅疾地向她一揖說道,“還是對半好了——川菜辣味太濃,本王咽不下,還是開封府的大路菜平和,本王吃著可口。”
“高興高興”,是他們之間的暗語。“今夜高興高興”,是要劉鍔恢複劉娥的女兒身。白天辦公事,襄王需要的是劉鍔,而在夜半人靜,襄王同樣需要的是劉娥。但在軍籍中是沒有劉娥這個名字的,有的隻是一個劉鍔,職務是監軍府錄事參軍。故而,劉鍔不能夜夜都是劉娥,隻是在襄王提出要求,如饑似渴想“高興高興”的時候,劉娥的女兒身才會出現。當然,劉娥亦希望他“高興”,他“高興”的同時,她亦高興得難以言表,但她是個善於克製感情、總把襄王的前途與事業視若生命的女子,在大敵當前、兩軍對壘的情形下,她始終恰到好處地掌握著分寸,隻要襄王提出高興的理由,她便隔三岔五地讓他“高興”一夜。
紫嫣得到通知以後,早早地便忙活起來:買菜、備酒,還要整理房間。忙是忙了些,心情卻愉快極了,就像一口飲下一杯蜜水,從口裏甜到心裏。
入川以來她很少有事兒幹,整天憋在院中之院的一間房裏,挺沒意思的。特別是近來又遇到一樁極棘手的麻煩事兒,左不是右不是,急得她團團轉,還是想不出妥善解決辦法。
在監軍府院中之院的這個小院裏,隻有三間平房,據說這小院原是富紳家的女管家和她的女兒住的。女管家初為富紳家的女保姆,因哺養有功,便擢升做了女管家。女管家隻有一個女兒,寄居外婆家,因外婆謝世無了依靠,隻能隨母親生活。富紳知其難處之後,便令其在府院的西南角辟一小院,於小院中蓋起三間簡易房,專供女管家母女居住,算是對女管家一生辛苦的酬報。如今,富紳的這爿大院做了襄王的監軍府,院中之院的小院便成了襄王“高興高興”的秘密處所。除襄王府的幾位僚屬之外,無人知道這爿靜悄悄的小院是誰住的。紫嫣雖是這裏的常住客,其身影亦很少在人前出現。白天,她閑得無聊,便隨便找些雜書閱讀消磨時光;夜間,她寂寞難捺,真想對著星月,痛痛快快地嚎幾嗓子。她想起,前些日子的一天,夏守贇悄然而至,身輕得就像影子,冷不丁現於身後,嚇得她“啊”的一聲驚呼,出了一身冷汗。
“你嚇煞我也!”她嗔怒地斥責道。
“本人的輕功如何?”他頑皮地笑著,不以為然。
他隨她進了她的房間。他環顧室內,“哈哈,這兒可是個世外桃源,溫馨極了。”他很隨意地說著。她聽了既舒心,紅漲臉兒也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來,他們隻是閑聊了幾句,聊得她挺開心。她正寂寞難捺呢,有個熟人來嘮嗑,自是心裏舒坦。可是,自此以後,夏守贇卻走順了路,稍有清閑便溜進小院,坐的時間越來越長,談話的內容越來越廣泛,從聲調到表情愈來愈嚴肅,似在向她表白著什麼。這時她才發現他對她有了愛慕之心,盡管他還沒有直白,她已經明顯地察覺到了。夏守贇原本是個愛說愛笑、愛捉弄人愛挖苦人卻又沒有壞心眼兒的嘎小子,在襄王府是有了名的嘎寶。可現在,隨著接觸次數與時間的增加,他反而變得深沉拘謹寡言少語了。這種反常表現說明一點:他在她身上動了腦子。於是,夏守贇的光臨反而成了她的煩心事,甚至成了一塊心病,每見到他的身影,她就像偷兒見了失主,心兒怦怦狂跳,陣陣發毛。因她一直暗暗認定,自己遲早是襄王的人,不論將來做王妃的陪嫁侍女,還是做劉娥的義妹,都隻是遲一天早一天的事兒。襄王將王妃的陪嫁侍女收做偏房小妾,自在情理之中,她跟定劉娥的第一夜,劉娥便對天明誓要跟她一起共侍王爺一生的。況且,她亦看得出,不論過去和現在,王爺還是喜歡她的。
劉娥作為她的義姐,亦是朝那方麵引導王爺的,隻是因為王爺太癡迷劉娥了,對別的女孩兒無暇他顧,才暫時沒有寵幸她的。但她堅信,亦許就在明天或者後天,王爺隨時都有可能將她攬在懷裏,讓她分享義姐劉娥之榮寵的。基於這種考慮,她對夏守贇的親近,就十二分的為難了。倘若他腦袋一熱,眼皮一耷拉,真的向她求偶怎麼辦呢?說自己是王爺的人?畢竟還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說自己有了心上人?人家人前人後都是一條漢子,何必騙他?何況,若沒有襄王在中間橫著,她能找個像夏守贇這樣的,已是幾輩子燒高香了;她一個侍候人的丫頭,還想做王妃當皇後怎麼┳牛俊…她心裏亂糟糟的,就像塞進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可是,女孩子飄忽不定的心思,有時就像高堤裏吹來的風兒,沒有定向——她既害怕見到他,幾天見不到,又像渴了盼水饑了盼食那樣,想念著他。恰在她這麼苦苦地思念他時,就見人影兒一閃,他還真的來了。不過,他這次是代表劉鍔傳達命令的,命令她化裝成一個書童,聽候陳堯叟大人的調遣。
“由書生到書童,我是越化裝越降輩分了。”化裝完畢,她興衝衝站在夏守贇麵前說道,“守,你看像麼?”
“太像了!”夏守贇讚許道。
“演戲的舞台設在什麼地方?我扮做誰個的書童?”她問。
“舞台設在都江堰的二王廟。你知道都江堰麼?”
“當然。”她以為他藐視了她,撇撇嘴角兒亦報以輕蔑,“莫忘了,本小姐祖籍成都。成都人不知都江堰,就好比父親不知有幾個兒女。”
“你知道李順麼?”他毫不在意她的輕蔑,詭秘的笑容凝在臉上,兩隻大大的黑眼睛,專注地望著她美麗稚嫩的麵容。
“這還用問?”她不屑地別過臉兒,“赴川平叛者不知李順,豈不等於哭喪者不認識死者!”
“好,好!答得好!”他讚語連聲說道,“不過,我要說出為誰當書童,你可別嚇趴下呀!”
“你亦太小視本小姐了。”她虛拍幾下胸脯,“在整個西川,最可怕的莫過於李順,就是去給李順當書童,本小姐亦將義無反顧!”
“有膽量!有氣魄!”夏守贇動作誇張地伸出大拇指,“這下我就放心了。我以為你會嚇趴下呢,看不出,你還真是位女丈夫!”說罷,他轉身欲走出她的房間。
“哎,哎!”她喊住了他。待他回首時,她情急地又問:“你還沒有說清楚,我到底做誰的書童呢。”
“你不是自己猜著了?”
“誰?”
“李順呀。你不是已經表態:將義無反顧麼?”
她陡然一怔:“好個夏守贇,開什麼玩笑!”
“玩笑?”夏守贇滿麵肅然,“陳堯叟陳大人正等著你出發呢。明天黎明之前,我必須準時趕到彭州,你跟著陳大人,今晚就得入住二王廟,哪個敢開這樣的玩笑?”
她麵色蒼白,毛骨悚然,四肢亦情不自禁地觳觫起來。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大話既出口,如水潑地,是無法收回的。況且,這是她入川以來第一次接受與平賊有關的差事,怎能因恐懼而卻步,在襄王、劉姐麵前充當怕死鬼角色呢?於是,她壯起膽子,當即出發,與陳堯叟等人會齊後,乘車直驅二王廟。途中,同車的陳堯叟一再為她鼓氣壯膽,講解任務的特殊性、重要性以及注意事項,講得她就像一隻鼓滿風帆的小舟,攢足了力量,充滿了信心。後來,盡管她扮飾書童同李順先同舟後同車,一路之上屢遭盤問,她還是從從容容地對答如流,始終未露餡兒,為生擒李順,盡了一份力量……
扮書童立功受獎的高興勁兒還未過去,新的榮幸之事便又光臨了小院——今兒個下午劉姐又叫夏守贇來傳話:今晚劉姐要陪襄王來小院過夜。半個月不聚首了,她是多麼想念劉姐啊!更何況她還有一件心事——如何應對夏守贇的進攻?她還急著求劉姐出謀劃策呢。當然,對王爺的光臨,她還懷著另一種企盼——企盼著王爺的隨時寵幸,亦許王爺今夜就會降下甘霖雨露,任她暢心遂意地受用呢!為使王爺和劉姐入住舒心,從接到口信兒那刻起,她就開始了不停手不直腰兒的忙活:灑掃庭院,晾曬鋪蓋,清理臥室,折衾疊被……一直幹到申時中刻,才算布置完畢。她怕留下沒注意到的死角,這瞧瞧那看看,又裏裏外外轉三個遭兒,這才心滿意足地欣慰一笑,一身輕鬆地進了廚房。
廚房裏的酒肉雞鴨,都是夏守贇派人照她列的單子現購的,但要將這些由生的變成熟的,由整的變成零的,由廚房裏堆的變成盤裏盛的,由雜亂無章的變成有色有形的菜肴,不僅須有好的刀功,還須懂得碟尖上盤頂上的藝術,決不是炒熟煮爛了就萬事大吉了的。恰恰這些粗活兒,她從未鼓搗過,不論過去在王府還是在別宅,偶爾走進廚房,亦隻是看看而已,從未想到要親自操刀,做出幾樣色味香形四者俱佳的菜肴來。然而,世上好多事,不是學出來的,而是逼出來的。入川以來這小院裏連人都很少見,還哪兒來的廚師廚娘?今晚既然劉姐點名要她炒幾個像樣兒的菜,她就得搜索記憶,列出那些見過的吃過的美肴,由簡到繁想見著怎樣用佐料與具體做┓ā…酉末時分,她已經配好了八碟熱炒,但八個熱炒能否個個燒成佳肴,那就要看王爺來後她的臨場發揮了。萬事俱備之後,就隻等著王爺和劉姐的到來了。可是,她整整等了一個時辰,別說王爺,連劉姐的影兒亦未等到。她正急得心焦,院門一響,小院裏有了動靜。她一陣兒欣喜,趕緊迎出屋來。打眼一瞅,嗨!原來又是那個打不離哄不去的夏守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