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朝元殿太宗封太子鳳儀樓懿仙瞰
老河口刺殺未遂事件,無意中縮短了太宗對壽王元侃的考察過程。太宗下定決心於至道元年八月壬辰頒布詔書:以開封府尹、壽王元侃為皇太子,更名趙恒;皇太子兼判開封府。這紙詔書忽如沸水鍋裏加進一瓢涼水,使皇子間競儲的這場鬥爭,暫時趨於了平靜。
九月丁卯辰時正牌,朝元殿外廣場聲樂大作,三百六十名暢音閣樂手齊奏《宮縣之樂》,它宣告了冊封皇太子的大典隆重開始。在樂聲中,太宗攜皇後袞冕上殿,先於黃麾帳中就座,待宰相呂端率百官行過君臣大禮,《正安之曲》又轟然奏響。它取代《宮縣之樂》將大典推向了高潮。斯時,紫衣朝冠的冊封皇太子禮儀使寇準,在雄渾莊嚴的樂曲聲中健步踏上大殿的丹墀,他身後跟著三師三少六位大員。在禮儀使和三師三少的引導下,被冊封的皇太子趙恒,身著紫衣朝靴,頭戴通天冠,徐步上殿叩跪於皇上皇後麵前,三拜九叩大禮之後,便從太宗手裏接過皇太子的寶璽、寶冊……
授寶璽、寶冊後三日,是皇太子謁太廟的日子。這天,劉娥為了觀賞皇太子謁太廟的儀仗,更為了一睹皇太子的風采,早早就登上了東京汴梁的製高點——夢梁園內的鳳儀樓。夢梁園位於朝陽門外的官道右側,占地數十頃,它同西京洛陽的名園齊名,是時下國內的名園勝景之一。園內不僅亭台樓閣星羅棋布,風格各異,相映生輝,更有天下的奇花異草、秀林嘉木置植其中,各成風景;青山之巔建庵修廟,綠水之中的彩船畫舫上,四季均有絲竹笙簧之聲傳出;水畔山下修有諸多園中之園——馴虎舞獅,搭台演戲,鄉間雜耍,百社俱全;聲名猶為遠播的是園中的鳳儀樓,它高聳於梧桐林中,巍峨壯麗,勢若飛虹,直插雲空,蔚為壯觀。鳳儀樓高十九層,是國內最高的淩雲樓。據傳,樓頂曾生一株梧桐樹,其狀如傘,枝繁葉茂,常有鳳凰和鳴來儀,因此而得名。若上得樓頂,西瞰京師,其景盡收眼底,東眺沃野,官道如一條逶迤蜿蜒的黃蛇,能把人的視野引出幾十裏。
劉娥由於在壽王府裏沒有名分,平時已慣於深居簡出,極少走出別宅,因此,東京雖街市繁華,名勝無數,她除了為韓王妃祈禱去過大相國寺,其他名勝景觀可謂斷無涉足。近幾個月來,她雖仍是足不出戶,心兒卻總是附在壽王身上,疲於奔逐。他喜她亦喜,他憂她亦憂,如影隨形,同他一樣經曆著同樣的驚心動魄。那天,壽王押解夏守贇赴鹹平負荊請罪,她一天一夜都像走在刀刃上,又仿佛坐在炸藥包上,心驚肉跳,悸悚不安。直到第二天午間他平安回到別宅,她才轉憂為喜,若久別重逢,星目閃閃地打望他。“哥這臉上?”她突然發現他兩頰上的異樣,便走近前扳著他的臉兒詳審細看,輕輕吻了一下:“就小妹吻的這兒,洇洇透著青紫,好像巴掌打過似的。”
“哈哈哈……”壽王開懷大笑,“小精靈!算你眼尖!我已經不痛了,虧你還能看出來——告訴你,是父皇揍的,痛極了。”
她立刻沮喪了臉兒:“皇上也真是的。子不教,父之過嘛,怎麼就……”
“你也忒膽大了——竟敢評說皇上?”他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嚇唬她一句,隨即將她抱在懷裏倒在炕上,一邊愛撫地親昵著她的秀發臉蛋兒,一邊將太宗抱屍痛哭欲絕的淒慘景象詳詳細細地對她學說了一遍。
“這才叫打是親罵是愛呢!”她柔軟的身子骨碌一下將他壓在身下,“就像眼下小妹縱身將哥您壓在身下一樣,反著正著都是為了一個‘情’字。”
“是啊!”他翻身又騎在她肚皮上說,“我未進府衙後院就聽見父皇在哭,未入後堂就見父皇哭得淚如泉湧死去活來,當時我亦激動得什麼似的,平生第一次體味到父子之間的親情,竟是那麼的熾烈與真誠。在此之前,我同父皇之間,從未感受過這種真愛。”
自這天起,她就一直等待著皇上冊封皇太子的聖旨詔書。因為在她看來,經曆了諸多磨礪與坎坷的昌哥,已為父皇所看好、所選中,何時冊封為皇太子,那隻是個時間問題。但好容易盼來冊封的詔書,卻未能盡如人意。因為皇太子還兼判開封府,這無疑在昌哥的一派輝煌麵前,仍還留下一個極目難及的陰暗死角。這死角不僅拖延著他入東宮的時日,亦為競儲的失敗者留下一線希望。趙恒大概亦意識到了這點,冊封大典之後他回到別宅時,她便覺察到了他的不悅與隱憂。
“是為不能馬上移居東宮,是嗎?”她勾首審視著他的英俊麵容,莞爾輕聲地問。
他的心怦然一動,怔神兒望著她心想:莫非她真的是我肚裏的蟲兒,知道我心裏的每一個念想?……
“其實這樣更中小妹下懷!”她仰望窗外的明月,那張俊俏秀麗的臉龐同掛在天際的那輪皓月一樣,閃爍著亮光。“若真的讓您馬上移居了東宮,小妹我怎麼辦?況且,有宮女太監們盯著,哥亦休想逢雙就到別宅來。到那時我們咫尺天涯,天各一方,那才叫苦煞人呢!”
他領悟地點點頭:“照你這麼說,兼判自有兼判的自由;不入東宮自有不入的逍遙?”
“哥又荒謬了不是?”她嬌嗔地指著他的鼻尖兒笑著,“古人講,智者千慮還必有一失呢。哥可曾想過,開封府可不是讓您去逍遙的。那裏既是睿智賢能者的用武之地,又是國是物議的眾矢之的。天子腳下,眾目睽睽,萬一出個一差半錯,那些仍在暗裏盯著您的幾雙眼睛,是不會放過您的,動輒就會彈劾您辜恩瀆職……”
“這麼嚴重。”他淡然一笑,搖搖頭說,“卜曰:吉人自有天相。哥就不信到了如今這個份上,誰還能把我從儲君位上拉下來?”
她收斂笑容,頓時變得異常莊肅,說道:“古時聖賢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對冷不丁投射來的明槍暗箭,那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哥您可得警惕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