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3 / 3)

……當聽到對方一下把電話掛斷了,周密的腦袋“嗡”地一下炸了。真的是天崩地裂,五雷轟頂。一瞬間,他所有的精神支柱都垮了,徹底垮了……如果張秘書把事情全推到他身上,而這位領導又矢口否認從他手裏拿到過這些股權證,那麼這價值一千多萬的東西最後都成了他一個人的罪證。一千多萬啊!這時,他眼前真的是一片空白了……

周密搖搖晃晃地拿起一隻瓷花瓶用力向牆上砸去。

……更可怕的事情是,大約七點來鍾,秦書記突然又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覺得周密這幾天為籌備這個聚會,太累了,為了讓他早一點休息,聚會結束後,就不用參加省紀委的同誌跟張秘書的談話了。當時給周密的感覺是,他們已經發覺他的問題了,找了個借口,把他排除在談話之外。放下電話的一刹那,他做了最後的準備……

周密呆了一會兒,趴到大書櫃底下,掏出一支手槍。這是一支黑槍,是雙溝的一個個體老板上他家來看他,送給他玩兒的。上帝作證,拿槍的那時候,周密想的仍然不是“殺人滅口”。他對明天跟張秘書見麵,還抱著一絲希望。他希望張秘書在這關鍵時刻,能站出來替他作證,為他說一句公正話:他,周密沒有拿一份內部股。當然,他也作了最壞的打算,假如張秘書不說這樣的話,他準備用這支槍“自殺”。處於自己這個位置上,雖說不上“高處不勝寒”,但幾十年來艱辛營造的身家前程和聲譽一旦都不複存在了,還要這性命作甚?

周密沒“玩”過槍,拿著槍好長時間不敢動彈。後來,他拿出那兩本大辭典,放在牆角,給槍口套上消聲筒,連著向辭典扣了幾下扳機,試驗了一下。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打真槍。沒想到,到再一次扣動扳機時,居然就打死了一個活人。這樣的記錄,大概即便在槍支橫行的美國,也是不多見的吧!

馬副局長問:“你什麼時候開始策劃殺人滅口的計劃的?”

周密說:“我從來沒有策劃過這樣的計劃。18日上午,我還給那位領導打了好幾次電話。我仍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希望他能把那些股權證退還給我。但是,每一次電話打過去,他隻要聽到是我的聲音,就立即把電話掛了。一直到下午,我給他打了不下二十次電話,他都不理我。到中午後,我真的絕望了……但我還是按計劃在來鳳山莊主持了那天的聚會……”

……18日下午4點來鍾,他約了張秘書在大廳後門外的雜樹林邊上見麵。目的隻有一個,說服他能在省紀委的同誌麵前,為他說一句公正話。但是,同樣出乎他意外的是,不管他怎麼說,這位張秘書都不做聲、不表態。這時,看到有個記者在不遠的地方拍照,他趕緊把張秘書帶到後麵的小別墅裏,原想再跟他談一談。但進了那個破敗的舊別墅,張秘書卻一改常態,反過來勸他趕快如實地向組織上交出三十萬份股權證。他說據他所知,省市任何領導都沒有拿到過這些股權證。這時,周密才意識到,有人搶在他之前,向這位張秘書做了“思想工作”。在他和那個人之間,這位平日裏一直表現得特別聽話、特別順從、特別能替領導考慮問題的張秘書,很自然地選擇了那個人。周密惱怒了,周密瘋狂了。“我幾十年的自我奮鬥啊……幾十年的自我壓抑……幾十年的一步一個腳印……幾十年的清規戒律……幾十年的超脫整合,我一個雙溝的土孩子啊……你知道你毀滅了一個什麼嗎……周密……周密……掏出了本該向自己發射的手槍,對準張秘書連著打了三槍……

槍響了……他反而平靜下來了……

……

……

一年後,周密被判處死刑,並被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他沒有要求上訴。他也一直沒有供出“那個人”的名字。行刑前的一天,馬鳳山帶著方雨林去看他。主要的目的當然還是為了勸說他供出那個人來。周密默默地笑了笑,很平靜地對馬鳳山講了這麼一個故事:過去一個富翁,家產富可敵國。忽然得了絕症,臨終前卻把家產全部分給了窮人,沒給自己的兒子們留下一點東西。人們很不理解,便去病榻前向他請教。他回答說,如果我的兒子們是有出息的,他們會掙錢來養活自己,用不著我來留給他們什麼。如果他們沒有出息,隻知縱欲奢靡,不知自食其力,就是把天下的財富都留給他們,也是沒有用的。總有一天他們還是要餓死的。

馬鳳山非常生氣地訓斥他:“黨和人民曾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把你培養成一個高級幹部,你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不想做點什麼來彌補一下自己給黨和人民造成的損失,還自比為那個富翁父親?你不覺得可恥嗎?”

周密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默坐了好大一會兒,臉色漸漸陰暗下來,爾後嗒然低下了頭,用很小的聲音很勉強地說了一句:“我錯了……”便再不說話了。最後也沒說出“那個人”到底是誰。

周密被捕後的第二天,丁潔衝進自己的房間,拿出周密給她的那兩包日記本,驅車趕往聯合專案組駐地,找到方雨林,說是要把這日記本交給公安局方麵,看看對進一步澄清周密作案動機和作案過程能否有點幫助。方雨林當即給馬鳳山打了個電話。馬鳳山同意他們打開看看。

方雨林對丁潔說道:“打開吧。”

丁潔猶豫了一下:“還是你打開吧。”

方雨林笑了笑:“又不是定時炸彈,怕啥?”

丁潔遲疑地道:“還是你來打開。”

方雨林沉吟了一下,對丁潔說道:“應該由你來親手打開它。這是他給你的。”

丁潔忙說道:“當時我完全不知道他……他還是一個……一個……殺人凶手……”

方雨林又沉吟了一會兒,正色道:“還是你來打開。他是殺人凶手,但他對你的感情還是真摯的……”

丁潔的臉頓時紅起:“……你這是什麼意思……”

方雨林說:“快打開吧,看看他在這裏都寫了些什麼?”於是掏出那把瑞士軍刀,遞給丁潔。

丁潔接過軍刀後又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去裁開包在日記本外麵的那層紙。

“打開。”丁潔拿出日記本後,方雨林輕輕地說道。

丁潔屏住氣慢慢地翻開第一頁。空白的。再翻一頁,也是空白的。又翻了幾頁,都是空白的。她疑詢般地看了看方雨林。方雨林忙拿起日記本,連連翻看,整本都是空白的,爾後又打開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所有這些,居然全都空白……

丁潔本能地拿起手機,要給周密打電話,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剛按了兩個號,馬上意識到,這個電話永遠打不通了,突然一種無法解釋的茫然湧上來,她一愣,便趕緊收起手機,非常不自在地打量了一眼方雨林。方雨林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隻是在打量那些完全空白的日記本。他似乎仍有些不甘心,總覺得周密會給丁潔留下一兩句宣示性的話語,不會隻是“空白”就了結的。他一頁一頁細細地去找,仿佛這空白的紙頁上隱藏著什麼秘密似的。翻到最後一本日記本的最後一頁,果然,看到了這樣一段文字:

我給自己留下了一片遺恨……一片空白……我一直想告訴你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想以空白的日記本來引發你的好奇,讓你主動來詢問我。但你竟然如此地“規範”,不肯稍稍提早一點進入一個男人的心靈……雖然如此,我還是要感謝你這些時日以來給我的信任和那種特殊的感覺。正由於這種感覺,才使我在麵對你的時候,總是能回悟到這世界還是純淨的,生活也仍然是美好的。珍惜上蒼所賜予你的一切吧!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到他如此的恩愛和厚賜……珍惜它……珍惜它……生活本不應該這樣結局的……不應該啊……

日記本上雖然隻有這麼一小段話,但還是作為罪犯的個人檔案,留在了方雨林那裏。方雨林告訴丁潔,周密在整個審訊過程中,沒有為自己作任何辯護,隻是請求司法方麵對閻文華從輕發落。而閻文華出於私情,挑動群眾,幹擾辦案,最終被判處三年徒刑……

“能告訴我,這兩年你突然疏遠我的真正原因嗎?”走到大門外,丁潔問方雨林。

方雨林歎了口氣道:“另找個時間吧。這會兒也不是談這類事的時候。沒這樣的心情。你說呢?”

“我隻要你告訴我,到底是哪方麵的原因,是我的原因,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不是因為你。”

“肯定?”

“肯定。”

丁潔沒再追問。過了幾天,專案組方麵要丁潔就那幾本日記本的來曆,寫一點旁證性的東西。丁潔寫完後,給他們送去,又遇見方雨林。方雨林留她吃飯。在飯桌上,她問方雨林:“是不是我家裏什麼人無意間得罪了你?”方雨林說:“不能說得罪。”丁潔問:“那究竟發生了什麼?”方雨林說道:“誰也沒得罪誰。我隻是覺得不能那樣走進去罷了。那天——大概一年多前的某一天。我去你家。你當時還沒到家。你媽媽很熱情地問起我的近況,尤其問我對未來的打算。她對我,表麵上看,一直是挺熱情的。我說了一些我的打算。當然,我說的還是刑警那一套。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要相信阿姨的話,讓阿姨來替你做些安排。我問她做些什麼安排。她說,我送你去省委黨校學習。有一年期的地縣級進修班。我說我不是地縣級的幹部。她說你就安於這樣下去嗎?隻要你有心要求進步,阿姨完全可以替你重做安排。你不相信阿姨有這個能力嗎?我說我相信。但我沒有答應由她來安排我的‘前程’,我也不認為當一個好刑警就標誌著我‘沒有上進心’。我更不想依靠這麼個‘阿姨’來混進‘地縣級幹部進修班’,雖然我知道,你媽媽是完全能夠為我辦到這一點的——隻要讓她確認我就是她未來的女婿……”

丁潔說:“這絕對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會是我爸爸的意思。”

“是嗎?”方雨林說道。

丁潔說:“我們怎麼可能強迫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呢?”

“是嗎?”方雨林又說道。

丁潔一下很激動:“我們相處那麼些年,你怎麼就一點都不了解我呢?”

“是嗎?”方雨林再次說道。

丁潔委屈地嗚咽起來。方雨林沉默了,大約過了有五六分鍾,他見丁潔仍在低聲地抽泣,便伸過手去,輕輕地把她摟了過來,輕輕地說了句:“我了解你……了解你……”

周密被處決後,九天集團公司總經理馮祥龍以貪汙挪用公款受賄數額巨大,而被判處無期徒刑。對此判決,省檢察院認為量刑明顯過輕,已提出抗訴,要求對這個不僅從經濟上給國家造成巨大損失,而且又腐蝕了近百名國家公務員的蛀蟲,同樣判以死刑。其他所有牽連到九天集團行賄案的人員也都受到了相應的處理。

特別需要提出的是,那位東鋼行賄案的“受賄主角”仍逍遙法外。人民會答應嗎?還有該案的第一揭發人廖紅宇的處境一直不太好。由於她為人正直,又敢說敢為,市裏有關部門破格將她提升到九天集團公司副總經理的位置上,主持該集團公司的工作——總經理一職暫時空缺。但她上任一年多來,困難重重。一方麵是因為馮祥龍在位時拉下許多的“饑荒”,欠下的無數“外債”,使她窮於應付;另一方麵,周邊職能部門的某些人似乎總有些跟她過不去,該給九天集團公司公辦的事,拖著不辦,能通融緩辦的事,則又不通融緩辦。而馮祥龍在位時,這些事情辦起來似乎都要順暢許多。這些職能部門的這些人是否得到過什麼人的暗示,唆使他們這樣為難廖紅宇,那就不得而知了。對此,我們能說的隻有這樣一句話:曆史拭目以待,大雪必將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