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膽大心細的仆從聽了,已經拿起了銅勺,舀了一大勺燒堿放在了鍋中。
蕭燕綏見狀,微微睜大了眼睛,忙又開口補充道:“別用你那沾了燒堿的勺子直接碰到水,將蒸餾水順著鍋邊一點一點的慢慢加進去,然後緩慢攪拌,小心別燙著,也別把燒堿濺在手上。”
那仆從一一答應下來,蕭燕綏如此謹慎,其他人的動作也都隨之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因為緊張,阿秀看得一眼不眨,甚至連周圍幾人急促的心跳聲,都隨之變得格外清晰。
完全相同的加水和緩慢攪拌的動作,仿佛持續了很久。因為燒堿遇水發熱,期間還出現了一些泡沫,銅鍋的底部也變得熱了些。
一直等到銅鍋裏的氫氧化鈉水溶液變得澄清透明,蕭燕綏才再一次開口道:“再攪拌一會兒,等到水溫冷卻下來之後,就差不多了。”
那仆從點了點頭,略微伸手,隔著衣袖碰了碰銅鍋,確定現在的溫度並不至於把手燙傷之後,才稍稍鬆了口氣,直接用手指摸著銅鍋的外壁,一直等到銅鍋的外層也漸漸冷卻下來之後,才告訴蕭燕綏道:“六娘,這個鍋已經涼下來了。”
蕭燕綏點了點頭,“那成了,把豬油慢慢的加進去,然後水浴加熱,小火慢慢煮吧!”
那個仆從連連點頭,道:“然後呢?”
“然後?”蕭燕綏眨了下眼睛,“等到鍋裏的油脂徹底沒有了為止,對了,先煮著,等到豬油沒有了之後,最後再把香料加進去。”
做香皂的過程中,其實香料是充當著一種相當於雜質的成分,這些香料本身是不參與皂化反應的。
再加上,香料的成分其實十分複雜,蕭燕綏一時之間也無法確定,氫氧化鈉會不會破壞香料的成分,所以,還是等燒堿和油脂各自消耗殆盡之後再把香料放進來好了。
高級脂肪酸鈉簍oushi突故竅攵閱鬮榷u模�破壞性也遠遠比不上強堿�?br/>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個膽大心細的仆從每一步都按照蕭燕綏的吩咐,謹慎又小心,不知何時,院中樹木的影子,竟然已經開始向東斜。
阿秀看了看天色,恍然驚覺,竟是已經到了下午。
她的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這一屋子裏的人,最重要的是蕭燕綏,竟然連午飯都沒吃。
阿秀嘴唇抖了抖,然後才強打起精神,輕聲對蕭燕綏道:“六娘,晌午已過,你還沒用午飯。”
“哎?”蕭燕綏愣了一下,雖然不是她親手操作,可是,燒堿這東西畢竟危險,蕭燕綏哪怕隻是盯著,自己也是同樣全神貫注,哪裏還顧得上吃沒吃午飯這點事情。
還是等到阿秀提醒之後,蕭燕綏才回過神來,這一下子,果然感覺到了胃裏有些饑餓。
蕭燕綏瞅了瞅那個仆從手裏的銅勺,還有他麵前現在已經看不出明顯油花的銅鍋,蕭燕綏的食指彎曲,輕輕的抵在自己的下頜上,難得的流露出了幾分遲疑不決來。
小孩子的身體本來就不禁餓,剛剛沒想起來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阿秀提起來了,蕭燕綏真的就覺得自己的肚子都在故裏咕嚕的交換了,想要去吃東西的衝動,也尤為明顯起來。
可是這邊,距離整個皂化反應基本結束,似乎也用不了多少時間了,還有後麵的鹽析過程,接下來出現的,基本就是香皂的成品了
蕭燕綏已經在琢磨,讓阿秀把午飯端過來就在這裏吃的可行性了,不過,擔心蕭燕綏身體的阿秀卻是也急了,語含擔憂的輕聲說道:“六娘,廚房那邊,說不準娘子隨口問一句,便也知道——”
一下子被戳中死穴的蕭燕綏扁了扁嘴,立時拉著阿秀的手從月凳上站起身來。
她吃不吃飯這件事,廚房肯定不會瞞著裴氏,若是裴氏不問還好,就像是阿秀說的,隻要裴氏隨口提一句,自然會有人把今天的事情悉數告訴裴氏,到時候,裴氏還不知道要怎麼擔憂呢。
更何況,她現在也確實感覺餓了。終於打定主意的蕭燕綏一回頭,幹脆道:“這邊先停一停,都去吃飯吧。”
幾個仆從婢女也俱是點頭稱是,不過,話雖這麼說,事情卻不是這麼做的。
待到蕭燕綏和阿秀從這間書房出去之後,那幾個婢女仆從自然是有人先去用飯,過會兒再交替著換過來便是,好在皂化反應進行到了後麵,基本就是加清水慢慢的攪拌,維持著固定的溫度水浴煮著,倒是沒有太多需要小心注意的地方。
這一天的,上午先是蒸餾究竟,然後緊跟著臨近中午了又是皂化反應,蕭燕綏的書房裏簡直充滿了濃重的酒香、然後便是香料太濃導致的近乎讓人失去嗅覺的香味了。
才一出了書房,站在同樣滿是酒香繚繞的院子裏,蕭燕綏深吸了一口氣,竟然感覺空氣的味道都是難得的清新。
說得文雅點,是“入幽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可是,說得直白點,其實卻是薩姆納理論中的嗅覺疲勞。
蕭燕綏毫不懷疑,這會兒擺一瓶酒精在她麵前,恐怕她都會覺得那個味道淡了很多了。
“換個沒酒精味的地方吃飯,”蕭燕綏隨意的擺了擺手,若是這會兒時間還早,她就直接去裴氏那裏蹭飯了,可惜現在有點晚了,這會兒過去的話,還得再解釋為什麼遲了的原因。
阿秀略微遲疑,然後提議道:“在院中可好?”
“可以啊!”蕭燕綏點了點頭,出了自己的院子,繞過回廊,拾階而上,穿過一片荷花池上的走廊,一直走到水麵的六角涼亭中,四下裏,視野開闊,滿目盡是蓮葉接天碧翠,幾個荷花的花骨朵俏麗的探了出來,周圍一片靜謐,隱有水聲汩汩,荷葉飄香。
“就這裏吧!”蕭燕綏站在涼亭裏,這片荷花池的對岸,便正對著蕭恒、蕭悟兩人挨在一起的院子。
隻不過,蕭燕綏覺得,蕭恒這會兒應該並不在蕭府之內,至於蕭悟,去書院讀書的話,那邊自有他休息的屋舍,中午一般也不會回來就是了。
蕭燕綏在這裏站了片刻,望著開闊的荷花池,還有視野盡處,蕭府之外,乃至長安城外層巒疊嶂的青山深處,便漫不經心的想了些事情。
她前兩日險些被人暗算的這番經曆,雖然祖父蕭嵩直接稟告玄宗,高力士親自出馬,連西明寺都上下徹查了一番,如今,兄長蕭恒又一直把此事放在心上,定是要將那幾個市井無賴的身份都調查清楚的,蕭家之人,待她珍視,可謂用心至極。
可是,有幾處懷疑,蕭燕綏卻是從出事那日,直到現在,一直都在思索,卻始終不得其解。
其一,便是幕後動手之人的目的。
蕭燕綏乃是徐國公府上嫡親的女兒雖然不假,可是,她的兄長蕭恒乃是長房嫡孫,放在古代,身份自然更加重要,那背後之人既然已經在西明寺中布置如此妥當,事後也能輕易sharén滅口,為什麼卻選擇針對了相對不那麼重要的她,而非蕭家的小郎君?
其二,便是對方在西明寺的這番布置,究竟是由來已久,還是僅為當日。
裴氏每隔三兩個月,便會去西明寺上香祈福,長久來看,其實頗有規律,但是,具體的時間,卻都是當月提前幾天才臨時定下的。如果西明寺那個被人動了手腳的禪房,是一直都存在的話,也就可以推測,幕後之人在西明寺的內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隻可惜,事發當日礙於西明寺的地位,便是蕭家也隻能束手束腳,終究還是被那內應將西明寺禪房的線索盡數掃去了
很快,阿秀再次回來,她身後的婢女端了依舊熱騰騰的飯菜擺在石桌上,阿秀則是細心的取了一個墊子放在了石凳上,這才讓蕭燕綏坐下。
蕭燕綏收回蹁躚的思緒,坐在石凳上,此時,身為一個腹中饑餓之人,麵對這樣一桌美味珍饈,不自覺的便流露出了幾分帶著滿足的笑意來!
她的眉眼精致,才五歲的小孩子,臉頰白皙嬌軟,嫩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便是前日在西明寺的那般可怕遭遇,也沒讓她被噩夢所魘,哪怕心中疑慮重重,至少表麵上,蕭燕綏從來都是一派天真嬌憨,毫無憂愁的模樣。
阿秀素來知道她的口味偏好,廚房中準備的飯食,自然也是照著她的喜好來的。
蕭燕綏取了一塊曼陀樣夾餅,又把長長的羊皮花絲夾在其中,慢慢悠悠的卷起來之後,才配著其它的菜肴和湯羹,露出一口米粒般的小白牙,慢慢悠悠的咬了下去。
——趁著現在還沒換牙,先多吃幾口吧,等到過個一年半載,小孩子開始換牙滿嘴漏風的時候,說話都不想說,吃飯仿佛也不那麼香了。
不遠處時有一身鳥聲輕鳴,蕭燕綏隨意的側過頭,循聲望過去,看著院中一片翠意欲滴的景象。
待到收回目光,蕭燕綏稍一低頭,明亮的星眸映在一碗清湯中,輕起漣漪,卻是一種完全不屬於孩子的沉靜。
——她是斷然受不得這般委屈的,西明寺當日之痛,她早晚要揪出那幕後之人,悉數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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