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2 / 3)

幾乎成了傀儡的睿宗似乎本就無甚自己欽定一切的權力**,遇事便有太平公主和太子幫他決定,對此,睿宗毫不在意,可是,太平公主和太子李隆基卻是介意得緊。

太平公主想要廢掉不好控製的李隆基再立太子,李隆基也想要把從幹政到專政越發放肆的太平公主廢掉。

而在這期間,陸象先,便處在了一個相當微妙的位置。

起初,太平公主勢大,李隆基雖為太子,畢竟年齡稍幼一些,陸象先被薦為宰相,卻又不肯依附於太平公主門下,那會兒,在李隆基眼中,陸象先定然是難得不畏太平公主強權的清流。

太平公主何許人也?單獨去磋磨陸象先的妻子這等內宅女子的手段,她是向來不屑的,她要做的,是直接在朝堂之上堂而皇之的磋磨陸象先,至於賀氏,那就隻是個陸象先的搭頭而已。

等到先天政變後,太平公主身死,李隆基繼位,身為他的擁躉的陸象先,卻又反過來,極力保護曾經依附投靠於太平公主門下的官員。

陸象先此舉,極大的穩定了先天政變之後風雨飄搖的朝局是真的,但是,被玄宗所厭,卻也是真的。

賀氏曾經在大明宮中、在太平公主麵前受到了無數譏諷和恥辱,結果,好日子沒過幾天,陸象先便又得了玄宗的厭棄,被罷黜宰相後,離任京師,臨老的時候,才重回長安城,又等到病逝之後,方得玄宗追贈尚書左丞相,賜諡文貞。

賀氏這一生,仿佛都和大明宮、而後是興慶宮的主人過不去。

武惠妃早有皇後之尊,獨占玄宗寵愛數載,她未能封後的最大原因,無非就是因為,她姓武,她的姑祖母乃是武則天,她的叔叔乃是武三思。並且,因為父親早逝,武惠妃幼年便得武則天庇護,從小於宮中長大

這會兒,賀氏竟然又從蕭嵩口中聽到了武惠妃三個字,眉梢抽動,竟是難得失控一般的流露出了幾分憎恨、無奈和厭倦之意。

蕭嵩都沒想到,賀氏的反應會這麼大,他呆了一瞬,才忙道:“阿姊,我就隨口這麼一說,你就隨便這麼一聽,可別動真氣。”

蕭嵩的妻子,徐國公夫人賀氏進宮之時,便是玄宗都親切的稱其為親家母,何等寵信禮遇,武惠妃對她,自然也是處處照顧。

就是這樣,徐國公府人賀氏有事沒事都不願意往宮中走動,不願和武惠妃談天說笑,唯一的原因,自然隻能是憐惜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姊了。

正在這時,有陸府的婢女領著一人進來。

蕭嵩抬頭一看,可算是鬆了口氣——他派去回家中取酒的護衛已經回來了。

登門拜訪的禮物總算是能夠補上了,剛剛這個話題,也是時候該換一換了。

蕭嵩招了招手,就讓自己的護衛拿著酒便進來了。旋即,他又是一點不客氣的就使喚著陸府的婢女,讓她取了酒杯過來之後,便拆開這瓶據說是作為禮物的美酒,先給賀氏斟滿,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接著就把酒瓶放在了案上,陸泛和蕭嵩的兒子蕭華才是一輩,讓他去自己倒酒很正常,讓他上桌聽著就已經很不錯了。

蕭嵩喝了一口酒,輕聲歎道:“我和陸郎親如兄弟,阿姊你和吾妻又是同胞姐妹當年他便最好美酒,我今日才得此酒,唯有兩盞,卻總要讓他也嚐嚐的。”

賀氏的手指雖仍白皙,但是,因為年邁,骨肉之間卻是有些枯槁,她手指微顫的舉起杯來,輕輕的抿了一口,僅一小口,便被刺得一陣劇烈的咳嗽,眼底泛紅,仿佛連肺都要咳出來。

陸泛就坐在一旁,聞到杯中佳釀,尚未來得及品味,便被母親這一舉動驚得魂飛魄散,就要起身去扶,卻被蕭嵩一巴掌拍了下去,“你喝烈酒沒咳嗽過啊?”

片刻後,終於止住了咳嗽的賀氏,蒼老的眼睛裏帶著幾分濕潤之意,聲音悶澀,氣勢卻在,如此,方才開口道:“果真是平生未見的美酒佳釀,若是他還在,想來今日說什麼也定不會放你走了。”

蕭嵩擺擺手笑道:“不醉不歸,本當如此。”

說著,蕭嵩還忍不住炫耀了一句道:“這是我孫女特意孝敬給我的!”

——雖然說好了第二天也給裴耀卿送去兩瓶就是了,不過,畢竟有個親疏先後嘛,裴耀卿已經排在自己的後麵了,他也就不繼續和裴耀卿爭了。

賀氏神色微微一動,握著酒杯的手指收緊,卻並未說什麼。

陸泛見了,不能冷場,便直接開口附和著讚賞了兩句,然而才突然回過神來。

——不對啊!蕭嵩哪來的會釀酒的孫女!?

早年蕭嵩和陸象先故交關係好,對於蕭家的情況,陸泛自然心知肚明。

蕭嵩隻有兩子,蕭華、蕭衡俱是和陸泛同輩,及至孫輩,蕭華有二子一女,蕭衡膝下則是三子。整個徐國公府上,唯一的一個女孩兒,今年才五歲多,五年前,她出生的時候,陸泛也是道過賀的。

就在蕭嵩和陸泛閑聊之間,賀氏微微抬起眼睛,看了自己的貼身婢女一眼,旋即,目光掃過了佛前香案上供奉的幾卷佛經。

那個婢女微怔,明白其意之後,衝著賀氏幾不可見的微微頷首,低垂著頭,屏息無聲的出了門去。

杯中美酒尚未飲盡,神色不悲不喜的賀氏垂眸不語,蕭嵩和陸泛說這話,氣氛竟是難得的稍稍熱絡了起來。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之後,時間已經是臨近晌午。

陸泛正要張羅著請蕭嵩留下用飯,還要使人去蕭府送信,蕭嵩則是還沒想好要不要推辭,捧著酒杯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外麵突然便傳來了一道頗為清越的腳步聲。

“阿婆,”剛剛被祖母賀氏的婢女匆匆叫來的陸泛長子陸冀,還道是祖母有事要說,結果,才一掀開門簾進來,便愕然發現,自己的父親竟然也在,此外,竟還有一年長者,神色悠然,麵帶三分醉意。

短暫的微怔之後,陸冀忙補上了一句,“阿耶,”他的目光轉向蕭嵩,剛巧,正好和蕭嵩抬眸望過來的一眼對上,同樣不掩錯愕驚訝之色。

一眼就認出這人的身份乃是祖父的故友加連襟,且為當朝宰相後,陸冀連忙又恭敬稱道:“蕭相公。”

蕭嵩當然也認識陸冀,衝著他笑著點了點頭,口中隨意的誇獎了兩句,心裏卻是忍不住的琢磨著陸冀剛剛進來時那不掩錯愕的眼神。

從陸冀剛剛開口說話的順序,蕭嵩便知道,這小子應該是被賀氏派人叫來的,並且,絲毫不止自己和陸泛也在此處,就在剛剛,陸冀的目光下意識的往佛經上望過去,想來,應該是習慣了這般,許是平日裏閑暇之餘為祖母賀氏抄寫過佛經?

蕭嵩的心裏突然敏銳的閃過了一個微妙的念頭,如同微末的吉光片羽般,卻轉瞬即逝。

不過,陸府的午飯,卻是不好再吃了。

蕭嵩的本能之敏銳,大概和他的心思之細膩處在同一水平線上,才微弱的覺察出那麼一丁點不對勁的意味來,蕭嵩便要起身告辭。

結果,就卡在這麼一個節骨眼上,剛剛飲了那杯酒後紅了眼睛暗自垂眸,便半晌不曾言語的賀氏,卻突然開口,直接向蕭嵩問道:“蕭郎,觀我這個孫兒如何?”

陸泛還沒回過神來,突然就被祖母派人叫過來,卻又不說是什麼事情,而且,明顯也不是讓他過來陪著招待客人的陸冀,隨著祖母賀氏剛剛這一句任人相看評點的話語落下,心裏卻倏忽間閃過了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

剛剛問候過後,便一直都謙和知禮的站在旁邊的陸冀,隻覺得自己頭皮發麻,他猛地抬頭看向自己的祖母賀氏,奈何賀氏隻管垂眸默經,並不看他,也隻有她手中快速數過的佛珠,還有那略有些僵硬的手指,微微透露出了幾絲心底同樣的不平靜。

蕭嵩被驚得連手裏的酒杯都放下了,滿目愕然的看向陸冀,和這小子同樣如聞驚雷後完全無法平靜的目光對上,終究薑還是老的辣,蕭嵩突兀的一笑,重新拿起酒杯,壓下心中的驚愕之情,一通漂亮話,毫無保留的又誇獎了陸冀一番。

賀氏越見蒼老的手指數在佛珠上,止不住的輕顫,蕭嵩神色如常、麵帶三分笑意的每誇那麼一句,她的心中便如擂鼓一般,“咚”得一下,幾乎難以發出任何言語。

終於琢磨過味來的陸泛,看看僵硬的站在那裏的兒子,看看強撐著冷靜的母親,再看看不停的捋順著那一把美髯呲著牙卻笑不及眼底的蕭嵩,刹那間,隻覺得這往日祥和古樸的小佛堂前,今日竟仿佛如臨深淵一般,讓人不敢驚擾絲毫,生怕打破望不見盡頭的深淵之下那片詭異的靜寂。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隻是一瞬,賀氏終於開口,蒼老的聲音仿佛從很遠處傳來,如同穿透了什麼一般,才恍恍惚惚的落入了眾人的耳中。

“我也老啦,說不定哪日,便可隨夫君一同去”

“阿娘!”

“阿婆!”陸泛和陸冀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喊道,陸泛想要開口,念及母親語氣中的複雜和悲哀,卻又不知道在這個時候,除了單薄的安慰,自己還能做什麼,說什麼。

“阿姊可莫要這麼說。”在場之人,除了賀氏,也就蕭嵩是統一輩分的,連忙開口勸了這麼一句。

賀氏的話語,蕭嵩也聽得頭皮發炸,一不小心,竟然直接揪下來了一根胡子,疼得他下意識的“嗷”了一嗓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蕭嵩這般舉動,倒是恰好打破了賀氏未經的言語,她那張越發蒼老年邁的麵孔上,極瘦、極薄的嘴唇微微顫抖,呆了呆,才收回心神,強自繼續道:“夫君已經去了,也不知我這身子,還不能撐到看見孫兒成親那一日。”

蕭嵩一側的眼角跳了一下,心中卻暗道,賀家阿姊年紀雖大了,心思卻是依舊敏銳,她若是說一句,“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見玄孫出生”,蕭嵩立刻就能掰著手指給她數一數這長安城中年齡相當的小娘子,看看有差不多的,這就尋了中人向人家小娘子的家中遞個話,兩相意見一致,再合個八字,尋個吉日便能shàngmén提親去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