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小孫女多可人疼啊!性子乖巧,活潑又可愛的,但是,才五歲的小孩子,去扯什麼定娃娃親的事情,莫說成親了,說句難聽的,十年過去,什麼變故不能發生,這麼早早的定下終身大事,這不是坑人呢麼?
——陸象先還活著的時候,都沒起過這種心思,也完全不曾主動探過他的口風,如今,陸象先才去世了沒幾年,那位賀家阿姊,卻是徹底的心亂了,腦子也亂了。
蕭嵩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正好這會兒,阿秀也帶著人端了飯菜過來了。
“別在書房,一股子香味,影響吃飯的胃口。”蕭燕綏擺了擺手,蕭嵩也就笑嗬嗬的跟著她走了出來,阿秀就幹脆又在荷花池上擺了一桌。
蕭嵩用飯,蕭燕綏就這麼在旁邊坐著,祖孫兩個偶爾聊兩句天。
一直等到傍晚時分,蕭恒從西明寺回來的時候,石桌上用過的飯菜早就被婢女換成了香茗。
蕭燕綏一直坐在蕭嵩的身邊,聽他慢慢悠悠的說了很多事情,有蕭家的祖輩乃是南北朝時代後梁的皇室,也有蘭陵蕭氏數百年的輝煌,還有蕭嵩年輕的時候節度河西、大敗吐蕃的經曆,還提起了蕭燕綏的父親蕭華小時候的事情,當然,免不了還有蕭嵩經曆過的,唐朝皇室的朝代更迭。
大概是年紀大了,話也多了,還忍不住的總想著回憶往昔。
蕭嵩撫著那一把美髯,給蕭燕綏講了很多故事。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頂級世家門閥蘭陵蕭氏近千年的傳承,本就是從另一個角度看的曆史。
身為一個當年中學時代就曆史沒學好的理科生,蕭燕綏認真的聽了,也努力的記了,雖然還是免不了的覺得有點腦殼疼。
“阿翁,六娘。”蕭恒走過來後,含笑同兩人打招呼道。
“哥,你回來了。”蕭燕綏也隻是打招呼似的隨口這麼一說,結果,聽到蕭嵩的眼裏,卻是立即便敏銳的問道:“三郎剛剛去了哪裏?六娘也知道?”
蕭燕綏:“”
又不是不告訴你,阿翁你為什麼要這麼敏銳,搞得好像是她說漏嘴一樣=。=
蕭恒也在石凳上坐下,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西明寺。”
看著蕭恒臉上似笑非笑的模樣,蕭嵩心中了然,“又查到什麼東西了?”
本來,因為那三個被滅口的家夥身上刀口的事情,蕭嵩的注意力都已經放在了軍中兵刃的來源上麵了,有玄宗在後麵追著要徹查,蕭嵩也就適當的偷了個懶,打算等高力士查出來的結果了,沒想到,自家孫子這是在西明寺又有了新的發現
蕭恒本來就是要和蕭嵩說的,當即,也就瞅了仍舊穩穩坐在這裏,毫無回避之意的蕭燕綏一眼,有一瞬間的遲疑,不知道該不該當著mèimèi的麵說。
蕭燕綏瞪著自己的哥哥,滿臉驚奇道:“哥哥,我都知道你查到新線索了,結果你還想讓我走開別聽著?”她可是當事人哎
蕭恒:“”總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對。
蕭嵩也忍不住笑了,衝著蕭恒擺了擺手,“沒事,說吧!”
蕭燕綏才五歲多,年紀很小是不假,不過,蕭嵩早就發現了,自己這個小孫女,除了愛鼓搗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外,最大的特點大概就是悶葫蘆能裝事了,嘴緊話少,偏偏主意又特別大。
看蕭燕綏身邊的婢女阿秀就能看出來了。別人家這麼大的小孩子身邊,奶娘婢女那都是主母的心腹,每天哄孩子用的,別看蕭燕綏也小,但是阿秀現在分明卻是唯蕭燕綏馬首是瞻。
蕭恒這便說了護衛在道遠和尚的禪房中的發現,以及道覺大師已經將道遠和尚暫時關起來了。
“道遠和尚?”蕭嵩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的無聲敲了敲,這和尚精研佛法,以前曾經進宮講過經。不過,道遠和尚輩分高、年齡卻輕,若是一開始就是皇宮裏哪位往西明寺裏安插進去的人馬,倒也無不可能。
“道覺一個不殺生的和尚,哪能問出什麼來!”蕭嵩搖了搖頭,看看天色,幹脆起身,招呼了一個自己的護衛過來。
“阿翁?”一直沒吭聲在心裏琢磨事情的蕭燕綏抬頭,低聲問道。
“沒事,都這個時間了,我就不進宮了,不過總得給高將軍知會一聲。”蕭嵩笑了笑,吩咐完自己的護衛去興慶宮找高力士送信,便又坐下了。
蕭恒也笑道:“阿翁說得極是,聖人本就下旨,此事由高將軍調查。”
道遠和尚的嘴嚴不嚴,蕭恒不知道,但是至少他知道,既然要落到了高力士的手裏,道遠和尚少不了得退一層皮下來。
甚至於,到了高力士的手裏,有沒有證據已經不重要了,有沒有嫌疑,才是正理。
“不過我倒是沒想明白,如果此事真的和道遠和尚有關,他為什麼要把那個禪房裏換出來的東西還放在了自己的屋子裏。”
蕭恒一路上都在琢磨這件事,如果是他的話,寧可將那間除了是的禪房直接燒了,一團灰燼,總不會再留下什麼證據吧。
蕭燕綏單手托腮,瞅著蕭恒,“哥,你為什麼要糾結家具的問題呢?”
調查案件,除了各種直接證據以外,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很多人的在場證明、不在場證明之類的間接證據了。
從一開始,蕭燕綏在地圖上又是計算時間,於是估算範圍的,便是為了在那個範圍裏,直接將西明寺可能夠得著的僧人都直接篩查出來。
她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強有力的證據,所以,當時那個時間,能不能完成這樣的行為,本身其實更加重要。
——尤其是如果這麼一篩,符合作案條件的僧人數量很少的話,找個查案審訊的熟手直接開始盤問就是了。
“額外的動作越多,越容易留下痕跡把柄。”蕭嵩捋著胡子,頗有經驗的說道。
那個板足案,如果不是收在道遠和尚自己的屋子裏,那麼,看守庫房的僧人可能會突然發現多了東西,可能會想起來那會兒有人借用了鑰匙,不一定哪一步,便會留下新的證據。
祖孫三人坐在一起,說到了興頭上,幹脆就又打算一起吃晚飯,然後繼續聊天。
晚霞滿天,暮臨。
和煦的晚風帶來了幾分夜間的涼意,這個時候,再在荷花池上的亭中石桌吃飯,溫度已經稍稍有些冷了。
蕭嵩幹脆招呼著孫子孫女去他那裏,阿秀則是被蕭燕綏派去和裴氏知會一聲。
蕭嵩派來給高力士送信的護衛還在前往興慶宮的路上。
興慶宮中,一大早就過來和自己的王妃楊氏一起,一整天都在陪著身體不適的母親武惠妃的壽王李瑁,卻是趕在天黑之前,便已經匆匆離宮了。
空階夜色如水,晚風生涼。
燭台燈火輕輕爆了一下燈芯,“啪”的一下輕響。
一個身著華麗宮裝、姿容嫵媚、楚楚動人的女子,仿佛被驚了一下,無意間回頭望去。
前來探望武惠妃的玄宗,裹著一身夜色,踏入宮門之後,一眼看見的,便是暖紅燭火的映照下,巴掌大的小臉上,猶帶三分驚惶的嬌軟美人。
玄宗站在武惠妃的宮門外,半晌回不過身來。
一直跟在玄宗身邊侍候的高力士目光微垂,來時就那麼掃過去一眼的時候,卻一下子便認出了在武惠妃宮中侍疾的女子身份——蜀州司戶楊玄琰之女,壽王妃,楊氏。
燈下美人如玉,壽王妃楊氏一身華麗宮裝,越發襯得她身姿窈窕,聲音柔軟,秀美的麵上仿佛永遠帶著一片清淺笑容,讓人見之楚楚生憐。
片刻之後,玄宗步入武惠妃宮門。
壽王妃楊氏忙盈盈一禮。
玄宗走到了壽王妃楊氏麵前,他的身影高大籠了上來,卻並未言及免禮。
高力士斂眉收目,隻做不見。
床榻之上,神色倦怠難掩病容的武惠妃被宮女扶著勉強坐起身來,一聲病中仍待幾分虛弱的輕語,“聖人,”卻仿若驚雷,炸醒了屋中數人。
玄宗抬頭看向武惠妃,壽王妃楊氏亦是起身,匆匆走到武惠妃床榻之前,替她整理仍舊宛若鴉羽的一頭淩亂青絲。
玄宗走過去,坐在床榻之前,輕輕的握住了纏綿病榻的武惠妃微涼的手。
壽王妃楊氏恭敬的微微垂首立於一側,默而不言。
同玄宗一起進來的高力士悄無聲息的退出宮室,壽王妃寢殿的幾個宮女,除了一個心腹仍舊留在裏麵侍候,其他人也俱是無聲的退了出來。
夜色漸深,月華沁涼如水。
高力士靜默的站在武惠妃的寢殿之外,不知過了多久,突有一侍衛匆匆而來。
“何事?”高力士隻投過了一道略微疑惑的目光。
那侍衛湊上前來,忙將剛剛蕭相公府上護衛送過來的消息報告給高力士。
高力士聽了,卻是眉心微擰,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異色。
思及此前尚未查清的軍中兵刃之事,高力士下意識的往武惠妃的寢殿中望了一眼,略微思忖片刻,旋即,他朝著那個侍衛稍稍示意了一下。
那個侍衛立即附耳過來,聽了高力士低若耳語的幾道命令之後,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這才點點頭,匆匆領命而去。
轉眼間又是兩日過去。
被滅口的那三個市井無賴的身份,已經被蕭恒悉數查了清楚,還真的就隻是幾個街頭討生活的市井liumáng,無家無口,便是三個大活人突然就丟了去,周圍的鄰居街坊也隻有拍手叫好,斷不會有人去報官尋找的那種。